缅甸8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前几日下了数场凉爽的大雨,这几天却是骄阳似火,逶迤远去的土路仿佛蒸腾着一层隐约的热浪,踩上去脚底发烫。
山谷间的雾气早已消散,层峦起伏的群山轮廓逐渐清晰,一队十多个人踏着一条自南向北的泥土小径上坡,脚下高低不平,行路艰难,各个都像路边被晒得翻卷的树叶,蔫儿了吧唧的。
虞度秋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小辫,被汗水粘在锁骨上。他仰头喝了口冰水,舔了舔沁凉的嘴唇,扯着自己的领口扇风,问走在最前头的向导:“还有多久到你说的那个矿区?”
向导是名当地华人,刚成年,还是个孩子,名叫阿肯,也就是打电话来告诉他们柏志明踪迹的宝石贩子,称在离市中心三十公里外的Pat矿区打听到了疑似柏志明的人。
“我听去那儿挖矿的人说,见过一个少根手指的男人,听描述挺像你们要找的人。”
当地多数人都靠挖宝为生,柏志明在这儿从事这个行当也不奇怪,只是这消息不够确切,没法让徐升通知缅甸警察前去搜查,何况这样一来,他们在此地偷偷查案的事也会暴露。
纪凛和局里商量了一晚,决定先去探探虚实,若真是柏志明,再通知缅甸警方也不迟,只要人抓住了,他们一行就算被遣返也无所谓了。
却没想到,路途远比想象中艰辛,山路过于狭窄陡峭,车子开到半山腰就无路可行了,难怪当地人大多骑摩托。他们就算借了摩托也不擅长开这种山路,虞度秋本想雇些当地人载他们深入矿区,纪凛火速拦下。
七八辆摩托列队开在路上,柏志明怕是几公里外就听见他们的动静了。
最终只好采用人类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在这样的天气和路况下,堪称酷刑。
阿肯这种当地人习惯了长途跋涉,像只瘦小黝黑的猴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健步如飞,将这一群城里人远远甩在后头。听到虞度秋问话,他蹦回来几步,随手一指前方的羊肠小道:“走到底,下个坡,就到了。”
娄保国抹去一头大汗,撑着膝盖休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道旁古木虬枝盘曲交错,前几日大雨打落的败枝残叶在地上铺了一层,透着一股子孤寂而古怪的气氛。他狐疑地问:“这地方看着好像没什么人来啊,你是怎么在三天内找到这儿的?”
一般找人都是先去人多的地方找,这地方荒得像有野兽出没似的,当地人恐怕都不知道这条路。
阿肯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这位帅哥让我来这片山区找的啊。”
他看的是柏朝,于是娄保国也看过去:“大哥,你们父子之间心有灵犀啊?”
柏朝就着虞度秋递过来的矿泉水瓶喝水,边喝边瞥来一眼。
那眼神,比冰水还凉,直接把娄保国冻得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哎哟,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大哥,我是想说……想说……你神机妙算!”
柏朝收回杀人视线,同时将喝完的空瓶收进了登山包:“警察应该已经搜过人口稠密地区了,我把抹谷周围的山区划分成了十几块,让他们拿着柏志明的照片去找,阿肯比较幸运,恰好发现了而已。”
纪凛没那么乐观,紧锁着眉:“不一定是他,否则我们也太幸运了,刚来三天,比忙活了半个月的缅甸警察还高效。”
娄保国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没心没肺道:“可能是穆警官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啊。”
周毅拦都来不及拦,眼见着纪凛怔了怔,眼神一点点灰暗下去:“嗯……或许吧。”
虞度秋敛容,正色道:“保国,别乱说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不可思议地瞧着他。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别迷信,死人就是死了,哪儿来的在天之灵。”
“……”
众人皆松了口气。
虞大少爷依旧那么不通人情,说明一切正常,放心了。
阿肯在前方催促,说再不走下午可能会有场暴雨,到时候就不好下山了,于是一行人背起包,继续爬坡。虞度秋他们几个身强体壮,即使出了许多汗也还能坚持,就是苦了随行的翻译和医生,走两步就要歇会儿,喘得跟驴似的。
纪凛看见了,说:“要不让他们去车里等着吧,反正你带他们出来,只是为了让裴鸣以为你去找志愿者了,我们去看看柏志明究竟在不在那儿就行了,也用不上他们。”
虞度秋不敢苟同:“万一呢?我留了四五个人在酒店监视裴鸣和他的人,以防他们跟踪我们,但这样一来,我们这边的保障也被削弱了,再不带医生,我不能安心。”
“你是安心了,你看看他们,都快中暑了,假如出状况,你还得顾着他们,只会给你拖后腿。”
虞度秋回头张望,只见远远落在后头的两人神色萎靡,有气无力,上坡的速度比蜗牛还慢,确实不像能帮上忙的样子。
“哎,行吧。”虞度秋叹完气,吩咐后头的保镖,通知翻译和医生回到车里去,等他们回来。
两人仿佛得到了特赦令,喜出望外,眼神里迸发出感激的光芒,扭头就下坡了,跑得飞快。
转眼间,一队人只剩下十个。
若是单单去寻找柏志明的踪迹,那是绰绰有余,但倘若遇上传闻中的武装分子,未必能全身而退。
周毅目光凝重地扫过周围环境,在林间的鸟叫虫鸣中仔细分辨其余的异常声音,以防突发意外。
娄保国也不由地警惕起来,边走边小声说:“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柏志明那老畜生不简单,诈死遁走这种手段,我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你说他会不会……不是第一次杀人啊?”
周毅低声回:“很有可能,他不像个新手罪犯,但他居然没有案底,足以见得这人本事了得。或许他的杀人证据,都像朱振民一案那样,被他巧妙地隐藏了。”
娄保国大夏天地打了个寒颤,搓搓胳膊:“乖乖,突然觉得咱们应该多带点人。”
周毅:“我也这么觉得,洪伯昨晚来了电话,我把今天的计划跟他说了,本想让他多调些人手过来,但再快也要七八天,这里的通行证不好办。”
娄保国又灌了半瓶矿泉水,擦着嘴边水渍道:“他老人家每天一个电话,跟操心孙子似的,还是少给他报忧吧,免得他担心,犯个高血压什么的。”
周毅:“不告诉他,他恐怕更担心,老人家都这样。”
闲聊之间,他们终于爬到了上坡小路的最高点,阿肯指着下方喊:“看,就是那儿!我就是在那儿打听到消息的!”
虞度秋等人往下望——强烈的日光照得整座山的景象十分清晰,绝大部分山体表面都被茂密青翠的树林覆盖,郁郁葱葱,却有一处山角被曾经的大型开采机械挖空了,裸露着难看的土黄色。山谷间流淌着一条浑浊的河溪,光看颜色就知道里头沉淀了不少尘土泥沙。
自然的美丽与人类的罪孽在此处违和地共存着。
虞度秋叹气:“就为了几颗漂亮石头,人类真是万恶之源。”
纪凛:“你先把你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摘下来再说。”
“我也是源头之一。”虞度秋坦率承认。
下坡的路好走多了,他们来到山脚下的平地上,看见到处都堆着白花花的石头,像一处与世隔绝的废墟。但此地并非寥无人烟,能远远望见有四五个人在溪边敲石寻宝,然后用筛子挑出细碎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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