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这一夜的动荡不安才终于平息下来。
市中心医院周围的早餐铺子刚开张,热腾腾的包子一屉屉地端出来,来买的多是陪夜的病人家属。
卢晴算了算病房里的人数,再加上自己,最终买了十个包子五杯豆浆,拎着袋子穿过马路小跑回了医院。
推开单间病房的门时,看见里头两名伤员一个左脸包着纱布,一个右脸包着纱布,又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你俩可以凑一对儿了!”
虞度秋整个人陷在沙发椅里,脚搁在凳子上,身上盖了条薄毯,以他的讲究程度来说,着实是非常寒酸了。他揉按着太阳穴,刚从浅觉中醒来,抬手看了眼手表:“七点……卢小姐,你也太勤快了,这一晚上又是给我们做笔录,又是转告我们调查情况,才睡了四个小时,还这么有活力。如果你哪天想嫁人了,我可以排个队吗?”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卢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虞先生,你不讨人厌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哎呀,别扯这些了,赶紧吃早饭吧,趁热才好吃。”
虞度秋笑笑:“我不饿,你给他们吃吧,保国一个人能吃五个包子。”
卢晴惊奇:“这么多?那我好像买少了啊。”
娄保国脸红道:“没有没有,我吃得不多。”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接过袋子,伸手拿了个肉包,浅浅地咬了一口,说:“你看,我一口才这么点,能吃多少啊。”
卢晴看着他手里只剩下一半的包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虞度秋掀开毯子下地,走到病床边,问床上人:“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柏朝动了下缠着绷带的左臂:“只伤了一条胳膊,也没残废,可以自己拿。我没胃口,你们先吃吧。”
“也行,等会儿让孙主任再检查一次,没大碍就回家了,想吃什么让魏师傅做。多吃点儿,昨晚割条绳子都没力气,伤成这样纯属活该。”虞度秋的视线扫过他裸露在被子外的大片胸膛,随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柏朝不明所以地拽下去:“热。”
“……”
卢晴拿着豆浆过来:“起码喝杯豆浆吧,拎过来老重了……哇,小柏同志,身材不错嘛。”
虞度秋接过豆浆,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位置,坐在了卢晴的视野中心:“卢小姐,徐队那儿有消息了吗。”
“啊?哦。”卢晴的注意力被话题吸引了过去,“徐队他们还在整理出租屋里找到的线索,让我待在这儿照顾你们。没及时察觉姜胜的真实身份是我们的疏忽,差点就让你损失惨重了。”
虞度秋摇头:“我这边也存在疏忽,背调做得不够充分。”
“不不,你那份背调资料已经够详细了。”甚至差一点就构成侵犯隐私罪了,卢晴没敢说,“省了我们好多麻烦,等姜胜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后,我们再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接电话的人,一举拿下!”
娄保国嘴里嚼着第三个包子,疑惑道:“姜胜那小子真留过学啊?怎么还会干这种勾当,踏踏实实找份工作不好吗?”
卢晴自己也嘬了杯豆浆:“那可难说,高智商罪犯一直都存在。不过姜胜和指使他的人也算不上高智商,居然想抢劫五十亿,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他们要的少点儿,或许已经得手了。”
“未必是要钱这么简单。”虞度秋说,“从你告知我的电话监听内容来看,姜胜要的不是钱,而是某个人的所在地。而王后一直都是出手即害命,从来没谋财过,为什么这次改变意图了?”
卢晴困惑:“可他们确实绑架了你索要赎金啊,不是谋财是什么?”
“谋财害命是结果,绑架是过程。”柏朝突然出声,“对方看重的,或许是过程。”
虞度秋回过头,朝他俯低身子,项链从领口中滑落,荡下摇曳:“说来听听?”
柏朝目光微动,盯着那片白皙的领口,语速随呼吸一起加快了几分:“我们之前认为,对方只有冷兵器,在国内无法远距离刺杀你,所以只能通过下毒、挑拨离间这样的方法来削弱你的防护。但这次,姜胜手里有枪,王后若是只想杀你,不图别的,完全可以让姜胜直接开枪,何必大费周章地绑架那么多人质?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很可能……他纯粹是想折磨你。”
卢晴还是不明白:“可是,昨晚受伤的是你呀,虞先生倒是安然无恙,哪里受折磨了?”
柏朝张嘴,欲言又止,用眼神询问当事人。
虞度秋无所谓道:“没事,我来说吧。卢小姐,你或许有所不知,我小时候曾被绑架过。这里……留下了一点精神创伤。”
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听不得枪响,更见不得枪杀,如果昨晚真的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可能会旧疾复发。”
卢晴隐约听纪凛提过这事,没想到这么严重,不禁心生同情:“原来如此……他们太恶毒了!杀你之前还要利用你的弱点来折磨你!”
“不仅如此,对方还故意让我知道。”虞度秋无奈耸肩,“黄汉翔一案中我就感觉到,对方似乎摸透了我的性格,能够精准预测我的行动。我起初以为对方只是擅长心理分析,但从昨晚来看,他对我本人的生平经历,好像也了如指掌。不光知道我害怕绑架和枪击,还知道我曾买过虚拟币,这些可不是随便上网搜索就能查到的信息。”
卢晴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姜胜背后的人,想让虞度秋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洞悉,而向来城府深沉、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虞度秋必定因此动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年噩梦重现,精神濒临崩溃,在无助孤寂与绝望痛苦中等待自己的死亡降临。
昨晚的绑架,更像是一场针对虞度秋的嘲讽和凌虐。
“这得多恨你啊……”卢晴想想都心里发毛。
虞度秋微笑:“恨归恨,那位王后倒也是个懂艺术的人,在我卧室的床上用白花摆了个十字架,可以想像,如果姜胜按原计划把我引到卧室,然后枪杀我,我的会溅在花上,那画面,一定非常具有艺术观赏性。”
“…………”卢晴与他实在难以正常交流,只好深呼吸,无视他的奇葩发言,强行将话题转回案子,“姜胜在电话里说,‘别他妈又是你擅自行动吧?’,所以这次绑架,和上次夏洛特停车场的狙击,都是王后自己的主意吗?你不是说国王不敢杀你吗?为什么会允许王后对你出手?”
“或许是察觉我的威胁性太大了,或许是控制不住残虐的王后了,都有可能。”虞度秋的目光始终落在床上人的脸上,逐渐施加压迫,“若是后者,国王就完蛋咯,控制不住自己的棋子,是会遭反噬的。我的王后绝不能这样,必须对我言听计从,知道吗?”
柏朝没有作答,只是深深地回望着他。
空气的浓度又开始不对劲,周毅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他俩说话为什么要靠那么近?少爷都快扑到小柏身上去了。”
娄保国又拿了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腮帮子鼓起:“小……唔……小情侣的事,咱们少管!”
卢晴仿佛被当作了透明人,尴尬地瞧着病床上的两人无声对望,心想难怪纪凛这几个月格外暴躁,谁摊上这两位目中无人的都得抓狂。
“虞先生……无论是哪种原因,既然这次对方没得手,那肯定还会有下次,你务必当心啊。”
虞度秋收回缠绕的目光,终于转身看她:“嗯,谢谢提醒,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些,脸疼得很,多少年没受过这种罪了,哎。卢小姐,让你的好队长去查吧,我先休息两天,理理头绪。”
卢晴听见后一句,顿时泄气:“别提他了,我的好队长一听说穆警官已经死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让我们全听徐队指挥,自己回家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能理解他的伤心啦,但案子还是要查的嘛,否则可能会有更多人遇害啊。”
“你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谁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虞度秋道,“但你说的没错,案子总要继续查,日子总要继续过。别让他颓废下去,卢小姐,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卢晴拍拍自己的胸膛:“那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队长呀。那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局里啦,顺便把多的包子拿过去分掉……咦?怎么少了一袋包子?”
周毅朝娄保国的肚子努嘴:“不就在那儿吗?”
娄保国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小卢同志买的包子特别香,不知不觉就吃了五个……嗝!”
卢晴赶紧抢了一个包子叼嘴里:“没事儿,能吃是福气,我先走啦,拜拜!”
“诶,拜拜!改天见!”待她出去了,娄保国转头感叹:“看看人家,压根不嫌我吃得多,多好一姑娘。”
周毅无语地摇头:“别把人家的客气当夸奖!”
半小时后,孙兴春带着护士来查房,态度一如既往,见面就赶客:“能出院了赶紧走,真够娇生惯养的,上回割破点皮让直升机送来,这回出点血要占个床位躺一晚上,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折腾死。”
柏朝同意道:“我也说不用来,我自己能处理。”
孙兴春一听这话,老顽童脾气上来了,立刻叛逆地变了口风:“你能处理?怎么处理?查百度?最怕你们这种不懂装懂的病人,这可是枪伤!你会缝合吗?幸亏不是真子弹,也没射穿骨头,否则你这条手臂算是废了。还在这儿耍酷,给谁看呐?真要这么厉害你能躺在这儿?”
“……”
虞度秋见他吃瘪,忍不住拍手称快:“孙主任,还是您有本事,他连我都敢顶嘴,到您这儿就哑口无言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孙兴春的炮火转移了目标,“小时候就不给我省心,住院那会儿天天又哭又闹,我在外科住院部都能听见从内科那儿传来的鬼哭狼嚎,一会儿说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一会儿又说找不到病房里其他的小朋友了,你住单间哪儿来的其他人,讲鬼故事呢?要不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我才不哄你。还有……”
“……您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喝杯豆浆。”虞度秋立刻将卢晴给的豆浆见缝插针地递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些童言无忌罢了,我那会儿神经有些衰弱,容易做噩梦,爱胡思乱想,您又不是不知道,提这些干什么呢。好了,不耽误您,我们也该走了。”
孙兴春大杀四方后,最终还是负责地再次检查了柏朝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后,摆摆手示意他们麻溜地滚。
于是一行四人向警方说明了情况,获得批准后,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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