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撒谎更糟糕的,是被戳穿后打死不承认。与其继续装不知情,不如索性坦白,即使虞度秋对她从未有过爱情,他们之间仍存在十几年的情谊,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度、度秋……我有事想跟你说……”想来容易做来难,杜苓雅的嘴皮子打着架,分分合合数次,终究难以启齿。
虞度秋放下咖啡杯,好整以暇地抱胸:“我记得,高中时,你向我表白,说会对我一心一意。”
十多年前说过的话从向来薄情之人嘴里冒出来,难免令人自作多情。杜苓雅紧紧抓住这一线生机,七分真情三分演技揉杂在一起,红了眼眶:“嗯,我说过。”
“你说话不算话吗?”虞度秋的手臂靠上桌子,凑近看她,盯着她泛红的双眼,“为什么要给我下毒?你移情别恋了?”
哪怕是指责谩骂也不会比“移情别恋”这个词更刺耳,杜苓雅等情绪猛地激动起来:“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我一直喜欢你!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那么做的!”
监控后的纪凛哼笑一声:“姓虞的真够狠,一句话就刺中了杜苓雅的死穴,自己主动招了。看来用不着我们帮忙了,她根本玩儿不过她未婚夫。”
卢晴诧异:“我倒是没想到,虞先生居然那么了解她,看来也并非完全不上心啊。”
画面中表情最惊愕的当属杜书彦,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什么下毒?发生什么了?度秋,你误会了吧,阿雅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你让她自己说。”虞度秋逼出了实话,往后靠上椅背,漠然以对,“董师傅已经全招了,但我想听你亲口说。”
杜苓雅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信任和希冀——虞度秋还是在乎她的,她在虞度秋心里是有地位的。
诞生于臆想与虚幻的幸福感盖过了害怕,令她忘乎所以,没察觉自己仅仅在跟一个厨师比地位。
“我没想害你……我就是……希望你多陪陪我……”杜苓雅咬了咬嘴唇,眉头颦起,美丽的脸蛋做这种表情往往我见犹怜,“我们订婚一年,聚少离多,你总是很忙,前阵子又被警察限制了行动,不让我来见你,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一起出国散散心,我不想被你冷落,就……一时糊涂,走了岔路……但我发誓!我只是想让你生个小病,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照顾你了,你也正好多休息休息,不要总是忙着工作……最重要的是,你打道回府的话,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要是精通网络热门词汇的公关经理赵斐华在这儿,必定会吐槽一句“杜小姐,您就是传说中的病娇吧”,可惜他不在,周毅这个了解自己女儿内心世界都费劲的糙老汉理解不能,纳闷地低喃:“杜小姐这什么逻辑……想让少爷在乎她,所以给他下毒?这也太吓人了……”
一旁的小年轻似乎见怪不怪,轻嗤:“雕虫小技。”
“…………”
年轻人的世界果然难以理解。
杜书彦听得一愣一愣,数秒后回味过来,失声惊叫:“阿雅!你疯了吧!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杜苓雅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我……”
我了半天说不出后一个字来。
“这不是你本意。”虞度秋帮她说了下去,“是有人授意,对吗?”
杜苓雅惊惶地睁大了眼,微张着嘴,欲言又止。
“撒一个谎和两个谎,区别不大。既然已经承认到这份上了,何必再包庇那个送你耳坠的人呢?”虞度秋语调并不严厉,但步步紧逼,“你这样,我可没法相信你的一心一意。”
杜苓雅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受虞度秋质疑她的感情,条件反射般张口反驳:“没有包庇!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我本来不想收下这对耳坠的,我知道不合适,但是……但是……”
某个名字已抵达她唇边,那人或许是对面的国王,或许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但无论如何,自十二七雨巷案以来,这是第一次揪出隐藏在暗处窥伺的谋划者。
此刻,应当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真相的一刻。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杜苓雅的下文。
包括虞度秋在内的旁人皆是一愣。
费铮最快回神,挺身拦在杜家兄妹俩的座位之间,挡住怒目切齿的杜书彦:“杜总,别生气,都是一家人。”
“我就是太惯着她了!才做出这种荒唐事!”杜书彦罕见地发了大火,气得胸腔急剧起伏,原本服帖的西装撑得紧绷,“耳环是上次裴卓来我们家送你的礼物对不对?你收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早知道你们在商量怎么害度秋,我当时就该把他赶出去!”
正观看好戏的纪凛“嚯”了声:“这个杜书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下起手来还真狠。”
卢晴撇嘴:“他当然要下狠手给虞先生看啦,杜小姐做出这种事,他肯定猜到虞先生要解除婚约了,还不赶紧表明态度、避免两家关系进一步恶化?”
纪凛啧啧道:“所以说这些商人啊,都是利欲熏心,连家人都要为利益而牺牲。”
被牺牲的杜苓雅震惊异常,捂着血红的脸颊,瞪大的眼眶里泛出泪光:“哥……你……”
“你闭嘴好好反省一会儿!”
杜苓雅从小就是被宠大的公主,即便那些年杜家内部分崩离析,父亲染病去世,她因为被杜书彦送出国避风头去了,没亲身经历苦难,从没遭过这种责骂,何况是挨打,而这一切居然来自最疼爱她的哥哥,她整个人都吓懵了,呆滞地看着杜书彦,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虞度秋的视线在兄妹俩之间梭巡片刻,随后朝洪良章挥了挥手。
不多时,洪良章便去而复返,拿来了冰敷仪,呈给费铮:“给杜小姐敷一下吧。”
“多谢。”费峥俯身,几乎折成九十度,恭敬地给杜苓雅敷脸上红肿的地方。
杜苓雅眼神空洞,安静地啜泣着,如同精致的提线木偶,丧失了所有生机,命运任凭他人做主。
这一番对峙下来,整桩事情的起因经过,连局外人都能大致听明白:
裴卓给杜苓雅送了价值不菲的红宝石耳坠,讨美人欢心,随后又不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不满于备受冷遇的杜苓雅,给虞度秋制造一点“小麻烦”,其背后的目的无非是让虞度秋此次美国行泡汤,见不成教授,得不到国际专家认可,无法扭转国内唱衰舆论和政府决策,被迫放弃Themis项目。
杜苓雅满脑子都是让虞度秋多看她两眼,多陪她几天,被爱情冲昏了头,压根没察觉裴卓的险恶意图,听信了裴卓的谗言,找董永良帮忙实施自己的计划。
董永良一方面不敢拒绝未来女主人的请求,怕丢工作。一方面觉得有利可图,且实施起来难度系数极低,风险成本也不高,于是答应了,自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熟料功败垂成。
此外,董永良知道杜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报复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易如反掌,故而一开始警察审问时不敢道出实情。直到虞度秋承诺之后,他才敢和盘托出。
杜书彦恨铁不能成钢,恨妹自作主张,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声音都沙哑了:“度秋,这次是苓雅对不起你,也是我教导无方。你喊我来的意思我懂了,不用你说,我们两家的婚约……就此作废吧,你父母那边我去解释。”
一直沉默流泪的杜苓雅倒吸一口气,发出颤抖的音节:“不行……哥……你怎么能牺牲我的幸福……”
“你的幸福是你自己糟蹋的!”
“你……”杜苓雅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了岔。
“恕我一个外人说两句,小姐。”费铮维持着手持冰敷仪的姿势,为她缓解脸颊的刺痛灼热,柔缓而沉稳道:“您和虞少爷,其实并不合适。”
杜苓雅哭泣着问:“为什么……”
“你们不是一类人,您是花,他是火,您错把他当成炽亮的阳光,仰慕追逐多年,以为他会给您温暖,可实际上,靠近他只会让您受伤。您太娇弱,控制不住火,您应该找个可以呵护您的人。”
杜苓雅抬起泪眼,执迷不悟地问:“那谁能控制他?怎么控制他?”
费铮摇头:“火太危险,很难控制,除非有人毅然决然地牺牲自己,引火上身,且自身足够强大坚定,或许能让火为他而停留燃烧。”
虞度秋摸摸下巴:“比喻不错,可真的有愿意玩火自焚的傻子吗?”
“我愿意!”杜苓雅急不可耐地喊,“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度秋!别解除婚约好不好?”
虞度秋想了想:“可以是可以。”
他话音未落,霍地起身,一把拽断自己脖子上的刀片项链,眨眼间逼近喜形于色的杜苓雅,薄如蝉翼的刀片挑起她细巧的下巴,轻轻刮下,直至喉咙。
他动作太快,周围一圈人没一个来得及阻止。
杜苓雅的笑意迅速被刀片的寒意凝结,不可置信地问:“度秋……你、你干什么?”
“不是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那如果……我让你以死谢罪呢?你愿意为我而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