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启和帝一听他这句话,莫名哼笑了一声,又开始咳嗽了一阵儿,震得他胸腔里都有了些杂乱的声音,如同垂死挣扎的动物一般,发出的最后不甘的声响。
“国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启和帝挥开了德裕要给他添茶的手,说话时好似带了几分帝王的怒意。
吓得旁边的德裕公公瞬间垂下头,腰也压得更低了些。
卫韫却未曾因为这忽来的“龙威”而表现出半分的惧色,他反是淡淡抬眸,看向坐在龙椅上,形容枯槁的启和帝,声音里波澜未动,始终平静,“看来陛下是怀疑臣?”
启和帝未料卫韫竟敢如此直言,他倒是因此而神色缓和了几分。
“爱卿这话从何说起?”
他接着叹了一口气,“今夜朕急召你来,便是想将此事交由你彻查,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卫韫垂着眼帘,神色不清,当即颔首,
“臣遵旨。”
“既然爱卿应了,那么朕便再让大理寺卿协助于你罢。”启和帝像是惓极,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话越来越缓慢。
卫韫离开潜龙殿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雪。
身旁的宦官手里提着一盏宫灯,替他引着路。
直到卫韫坐上马车时他都还在思索着,吴孚清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
这朝堂之上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位礼部侍郎深受皇恩倚重,是启和帝尤爱重用的近臣。
如若不然,启和帝也不会将占星阁中的丹房交由吴孚清掌管。
但就是这样一位帝王跟前的近臣,却离奇地死在了众目睽睽的大街之上。
到底是谁做的?
是信王?
亦或是太子?
还是旁的什么人?
第二日的早朝上,启和帝便当中提了这件事,命卫韫彻查吴孚清之死,又让大理寺卿何明瑞从旁协助。
此事一时间,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诸多猜测,议论纷纷。
因为忙着这件事,所以卫韫一时间便没有了多少时间待在府中,甚至很多的时候都留在了禁宫之中。
所以谢桃过来的事情也被搁置了下来。
占星阁中所有炼丹的道士都被卫敬细细盘问过了,却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而吴孚清的家人甚至是他的属下,基本都在那夜被杀绝了。
整个吴府,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吴府所有的人都死在刀剑之下,可吴孚清却是在从吴府里出来之后,七窍流血死在了大街之上。
这就使此案又拢上了迷雾一般。
直到卫敬在吴孚清的某个已经死亡的亲信的屋子里翻出了一些地契银票,里头还有记录了吴孚清命他做的所有事情的小册子。
许是怕吴孚清忌惮他知道得太多,最后对他下杀手,所以他留了记录,甚至还有一些物件。
“吴孚清与太子和信王,都有往来。”
卫敬站在国师府的书房内,对卫韫如实说道。
卫韫听了,指节在书案上叩了叩,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半晌才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位吴侍郎,还是一个尤善左右逢源的人。”
妄想两头讨好,却终究生生地把自己给作死了。
只是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太子还是信王?
这件事情似乎本该是这样的走向,但卫韫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无论是太子,还是信王,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地要了吴孚清的性命。
毕竟吴孚清终究是启和帝看重的人。
在启和帝眼皮底下杀了他的近臣,这怎么看都是一件及其愚蠢的事情。
即便太子冲动易怒,那么他那位太傅许地安也是决计不会让他犯这样的糊涂的。
更不提信王。
这位信王倒是比太子要聪明许多,他应该知晓启和帝心里头对太子的偏颇,若是他在郢都一朝行差踏错,便会令启和帝拿了他的话柄,再度让他回到偏远的封地。
可如果杀害吴孚清的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卫韫闭着眼睛半晌,心底忽然隐隐地有了一个猜测。
他骤然睁眼,看向卫敬,“去,将吴府再仔细搜查一遍。”
卫敬忙道,“是。”
待卫敬离开之后,卫韫坐在书案前,一手撑在案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连日来的忙碌,已经令他颇感疲累。
窗外天光乍破,晨曦已经突破了层层的黑暗,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又是一夜过去。
卫韫抬眼瞥向窗棂外,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今日不必上朝,他也暂时不必进宫。
手里摩挲着那枚铜佩的时候,卫韫低眉时,那双冷淡的眼眸里忽而染上了几缕温和的光。
彼时,案边的烛火已经燃尽,火光陨灭,细烟流散,消失无痕。
他将存放在匣子里的锦袋拿了出来。
里头的金粉已不复当初满满的一袋,已经是用了大半了。
他倒了一些在香炉里,又取了火折子来点燃。
浓雾渐起时分,熟睡的女孩儿的轮廓越发的清晰,她身上的被子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卫韫当即扶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又把被子替她裹紧。
他的动作始终小心翼翼。
把她抱进内室里,放在了软塌上,他坐在软榻旁的凳子上,又替她掖好了被角。
此时只是这般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颜,竟也令他这些天来所有紧绷着的情绪得到了顷刻的缓解。
她的呼吸声很浅,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微张着嘴唇。
卫韫看着她好一会儿,眼眉舒展开来,他忽而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
但他忘记了自己此刻手指的冰冷。
几乎是在触碰到谢桃的脸颊的那一刹那,透过她脸颊的温度,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凉。
而他收回手的瞬间,便见女孩儿的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打了个一个哈欠,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许是因为打了哈欠,所以这会儿她的眼尾有些湿润,那双眼睛雾蒙蒙的。
“卫韫?”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谢桃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看见四周熟悉的陈设,才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过来了,因为他很忙,所以她和他聊天说话的次数也很少,这会儿见了他,她就往他怀里扑。
“我可想你了……”嗅到他身上的冷香味道,她抱紧了他的腰,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就又软了许多。
卫韫僵直着脊背,却没有推开她,反而是替她裹好了被子,又低声嘱咐了一句,“不要着凉。”
“你下次可不要再我睡觉的时候点香了,不然我把时间都睡过去了得多浪费啊!”
她趴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想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清醒着的……”
金粉越来越少。
这意味着,她能够这样真切地见到他,甚至是触碰他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所以谢桃格外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刻。
卫韫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伸手轻抚她的发,低声说,“我记下了。”
如此温柔的妥协。
怕是这世间,在无第二个人能令卫韫如此了。
而谢桃听见他的声音,仰头去看他的时候,才注意到他眼下浅淡的青色。
“你是不是又没有休息好啊?”
谢桃说着就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掀开了自己的被子,望着他说,“你来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卫韫的睫毛颤了颤。
可下一秒,他却被谢桃握住了手腕,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也没有什么防备,便被她用力一拽,直接往软榻上倒去。
一时,便覆在了她的身上。
只隔着一层被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卫韫忙翻身想要离开,却被谢桃拽着手腕。
她甚至还把软枕往他脖颈下推了推,自己也往里挪了挪,始终抓着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他身上盖了半边。
“谢桃,”
卫韫偏头想要与她说些什么,鼻尖却轻轻擦过了她柔软的嘴唇,那一刹那,他耳廓发烫,方才要说出口的话也在顷刻间忘了许多。
谢桃原本是没有察觉到有什么的,但是当他真正躺在自己的身侧,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却又无端端地多了几分羞怯。
瞬间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两人都直愣愣地躺在一张稍窄的软榻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彼时,窗棂外不断传来淅沥的雨声,犹如最轻简清澈的调子,滴落在各处,发出不一样的声响。
却无端动听。
她始终抓着卫韫的手腕,像是怕他起身离开似的,就连睡意再次袭来的时候,她都还是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放开。
明明说了在这里的每一刻,她都不舍得错过。
但此刻,她却还是无意识地沉沉睡去了。
卫韫此刻的确疲累,却始终没有丝毫的睡意。
因为,她正睡在他的身旁。
卫韫多次试着想要轻轻地挣脱她的手,却又怕扰了她的睡眠,往往只是试探着一挣,见她反而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他便又只能停滞下来。
渐渐地,他开始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她熟睡的面庞。
屋内没有烛火,下着雨的天幕阴沉沉的,透进来的光也是昏暗的。
她的身量小小的,缩在被子里那么小小的一团,就像是一只小动物似的。
许是因为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阻了她的呼吸,她的脸颊有些红,睡梦中的气息也有点急,像是被噩梦缠住了似的。
卫韫伸手,将被子压在了她的下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