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紫棠暗纹锦袍的年轻公子立在案前,方才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望着她时,那双瞳色稍浅的眸子里仿佛顷刻间多添了一丝暖色。
谢桃望着他,又忍不住晃了神。
“傻了?”
卫韫见她傻站在那儿,便走了过来,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耳畔的浅发。
两个人在内室里的桌前坐下来的时候,卫韫拿着一本她之前带给他的书,在灯下垂眸看着。
“可还是惦记着昨夜的事?”
许是因为谢桃许久不说话,只是趴在桌前偶尔往嘴里喂糕点,卫韫便忽然说了一句。
他抬眼看向她,“你还是怕了。”
“……肯定怕啊。”谢桃抿了一下嘴唇,小声回答。
她以前哪里见过这样真实的杀人场景,昨晚她甚至反反复复地做了噩梦,连觉都没有睡好。
卫韫沉默了片刻,方才想说些什么,便见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已经搬着凳子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只隔着那么几寸的距离。
她忽然的靠近,令卫韫握着书脊的指节紧了紧。
“卫韫我想好了,”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认真,“我一定会好好学术法的,要是以后你再遇到危险,我就可以帮你了……”
卫韫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他微怔。
谢桃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的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些超乎自然之外的神奇术法,如果不是和卫韫相识,如果不是她真真切切地来到了这样一个于她而言无比陌生的世界。
她或许,将永远归于最平凡的生活。
而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普通人,她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腥争斗,也没有真切地见识过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境地。
所以当昨夜那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会恐惧,会不安,甚至心生退避。
但是谢桃很清楚,她必须要学着面对这一切。
因为他在这里。
谢桃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为了自己放弃些什么,甚至要他远离这里。
就好像她虽然喜欢他,却仍旧也眷恋着自己的世界一样,谢桃知道,他在他的这个世界里,也有他难以舍下的东西。
所以她无比珍惜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刻。
或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谢桃不懂他身为国师,在朝堂里所要面对的种种危险。
在很多方面,她也没有办法帮到他。
但她想,她至少要学好术法,拥有自保的能力,让他能够安心一些。
“你不必为我做些什么。”
重重灯影映照着他的侧脸,卫韫忽而开口,手指已经抚上她的发。
“我会保护好你,”
此刻的卫韫低眉间,他眼中的神色犹如融化了早春最后的冰雪般,“但你要记得你说过,要陪着我。”
身在朝堂,如履薄冰。
他这样的一个人最怕的,是什么?
是软肋。
曾经,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早已没有了软肋这种东西,故而他此生,便敢做那一件天下没几个人敢做的事情。
或成或败,不过生与死两种结果。
可现在,卫韫无法否认的是,当他开始眷恋眼前这个女孩儿奉与他的赤诚真心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若不是那枚铜佩。
若不是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两个时空。
或许卫韫不会卸下防备,任由她靠近自己,走近自己。
或许他不会对她动心。
而这样的时空距离,成就了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同样也是他和她之间遥远难越的鸿沟。
可即便是将这些事情都想得无比透彻。
但昨夜在听见她说,“我会陪着你的……”
他还是忍不住地当了真。
她细弱柔软的嗓音就那么刻在了他的脑海,直到她离开,直到他一个人躺在她的床榻上,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还是她的这句话。
一声声,一阵阵。
使他的内心如浮浪涌动。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对卫韫说过这样的话。
即便是早逝的母亲。
即便是他那位懦弱的父亲。
卫韫从不打算让她牵涉到那些事情里去。
她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只要陪着他,就足够了。
“我才不会忘……”
谢桃靠在他的肩膀,小声嘟囔。
窗外仍在下雪,屋内炭火正旺。
两个人开始看着同一本书,但因为那是一本历史相关的书,谢桃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困了。
“要不我把我的课本给你看吧?你学一学,然后帮我做作业……”
她半睁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眼圈儿里积聚了浅浅的水光。
卫韫的指节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待学业,不可惫懒。”
谢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撇嘴。
一旦说起学习的事情,他就变得像是一位老先生似的,还挺古板。
“就是说说嘛……又没有真的让你帮我做作业。”
她倒是敢这么想,但她也很清楚,卫韫是一定不会帮她做作业的。
在这种事情上,他就跟一个小老头似的,那么固执。
谢桃干脆从他手边抽了一本线绳装订的蓝色封皮的书,竟是她在茶楼里听过的《璞玉》。
她来了点精神,连忙翻开。
这本《璞玉》虽然仍然带着点文言文的行文遣词,却比卫韫之前让她看的那些书要白话许多,读起来也不是很生涩,倒也能很容易就理清楚里面的剧情。
她拿着书连着翻看了十几页,竟然还有点渐入佳境了。
这是一本以女性视角写的武侠小说,讲述的是女主人公凭着一把短剑,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逐渐成长为一代宗师的故事。
在大周朝,这是少有的以女性角色为第一主人公的一本小说。
情节也写得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笔触更是细腻娴熟。
“卫韫卫韫,你看这本书,就比你之前给我的那些书要好多了!”
她靠在他身上,把那本书往他面前晃。
她哪知,这本《璞玉》是他特地命卫伯买回来的。
只因她当日在茶楼里听得津津有味。
卫韫按下她乱舞的手,淡淡道,“这本就是写给市井百姓看的,自然行文要白话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同样颇有文采,独具心思。”
“你都没有这样夸过我。”谢桃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别人。
卫韫闻言,低眼看她,轻笑了一声,“我让你读书你都不愿,我夸你做什么?”
谢桃玩着他的一缕长发,“你可以夸我别的啊。”
卫韫挑眉,“譬如?”
“譬如……”谢桃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抿唇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你可以……可以夸我长得好看啊。”
她原本是随口的一说。
卫韫却将手里的书扔在了桌上,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
她那双杏眼生得极好,眼瞳里水波盈盈,清透明亮。
小巧的鼻子,鼻梁直挺,微丰嘴唇,唇色如绯。
一张白皙明净的面庞。
她并不是什么倾城的绝色,也不是那种一眼便令人惊艳的容颜,但却自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灵秀动人。
如清澈见底的涧泉,又像是此刻雪夜里的那一轮铺散了银白华光的如霜月色。
她的轮廓,始终柔和明净。
教人一眼,便觉舒心。
在卫韫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的时候,她也同样的,在注视着他的面庞。
他的容颜,是她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还是会难免为之心神晃荡的天生殊色。
脑海里忽然闪过他昨夜披散着发,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时的场景,谢桃几乎又要忘了呼吸,胸腔里的那颗心又一次疾跳起来。
她像是钻进了一个蜜罐儿里,丝丝的甜浸润着,让她有点找不着北了。
“算,算了,我长得没你好看……”她微红着脸,推了推他的手臂,想让他放开她的下巴,让自己从这样心如擂鼓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卫韫却还捏着她的下巴。
他像是把她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几乎将她扎好的马尾揉乱了。
黑色的皮筋断掉,她的头发散了下来。
彼时,她忽而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认真:
“你很漂亮。”
语气里,又隐含温柔。
根本不似作假。
而他也从不作假。
那一瞬,谢桃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弦随着皮筋的断掉而彻底崩断了,有烟花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她的耳朵都有点轰鸣了。
他他他……
脸颊迅速烫红,她的睫毛颤啊颤,几乎不敢对上他那双浸润着琥珀般的色泽的眼瞳。
轩窗被风吹开了缝隙,那时有风灌进来,拂过她的脸颊,他的长发。
可微寒的风,却并没有驱散她脸颊上不断升腾的温度。
按理来说,这样凛冽的风,应该会让她的脑子变得更加清醒一些才是,可此刻的谢桃,却像是喝过酒似的,有点晕晕乎乎的。
顷刻间的勇气来的很突然。
她忽然揽住他的脖颈,在卫韫反射性地扶着她的腰身时,她已经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带着几分温热,印上了他的唇。
同时,她的手指慌乱间弄掉了他的发冠,于是玉带连着发冠一齐掉在了地上,发出声响。
而他乌浓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与她肩头的长发混在一起,在昏黄的灯火下,散着锦缎般的光泽。
如玉般白皙无暇的面庞已经悄然爬上了几抹浅淡的红晕,他的耳廓已经在瞬间彻底红透。
她紧闭着眼。
他瞳孔微缩。
那一刻,嘴唇相贴,气息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