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扬首往山下望去一眼,“再稍等片刻。”
她话音未落,众人便听见一阵喜乐遥遥从远处传来,那唢呐的主音极为响亮,洞穿夜色而来,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缥缈空茫之感,听着总让人心底发毛。
而就在这时,眼力极好的修士也看到了那喜乐传来之处,一行人凭空出现在了久黎城通往神山的主街上。
那行人身形飘飘,行进之间像是踩不到实处,担着一架华丽的红底金纹轿辇,彩绸翻飞,吹吹打打,抛洒到半空的竟然是纸钱。
“那是什么?有人今夜要接亲么?”
有修士按住腰间灵剑,说道:“那一看就是鬼煞。”
“你还记得之前那位宣姑娘说,要嫁给恶鬼吗?难道是真的?”
“现在?在马上要请神开光的时候?”
四周的修士都朝宣芝看去,见她果然一身红装,面色平静地望着远处的画面。
宣礼文一直在场,只是害怕干扰宣芝为神像开光,才一直按捺没有上前去,到了此时他已是忍无可忍,三两步冲上前,难以置信道:“宣芝,你疯了吗?你真的要嫁给恶鬼?!”
“阿爹,你别动手……”宣磬及时按住激动的宣父,宣芝才没有被他拽下台阶。
她退后两步,朝神庙住持看去一眼,“若想神像能顺利开光,最好别让人来指手画脚。”
那神庙住持犹豫片刻,连忙叫人将宣礼文拉开。
那行迎亲的鬼魅速度极快,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祈神山下。阴寒鬼气弥漫开,祈神山下很快起了夜雾。
普通人看不见阴鬼,只能感觉到周遭骤降的温度,但春夜本就寒凉,他们便也并未当一回事,只有迎亲队伍从他们身上穿过时,能骤然听到一两声突兀的喜乐,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行阴鬼长驱直入地越过底下两重殿宇,最终停在了圣昭殿前。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阴邪之物踏足神山,无异于是对神灵的亵渎,要不是宣芝诛灭邪魔又带回了元崇天君像,他们实在难以容忍她这般胡闹。
饶是如此,这些神庙修士依然个个都满怀敌意,手按刀剑和符箓,全神戒备地盯着这一行做迎亲打扮的阴鬼,双方一照面,气氛紧绷得就像是下一瞬就要打起来。
那行阴鬼最前,一名身穿红袍的男子高坐在披挂红绸的骏马上,那压在绢花下的马眼睛浑然无光,显是一匹死马。
马上的男子雪肤银发,眼瞳却赤红如同身上喜服,虽五官妖异俊美,但面目看上去却十分僵硬,翻身从马上下地的动作亦十分不自然。
宣芝看着走到跟前来的申屠桃,总觉得有点怪异。
申屠桃抬眸看了一眼她插入发间的桃木枝,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落在腕上的握力很轻,触感颇有些奇怪,宣芝忍不住覆上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片刻,终于知道那怪异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只是一具画有鬼帝面目的纸人。
申屠桃被她来回抚摸着手背,诧异地偏头看向她,满眼都写着“你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竟然连纸人都不放过。”
宣芝察觉到申屠桃控诉的目光,默默缩回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申屠桃拉着她,抬脚想要踏入神殿。
“且慢!”神庙住持终是忍不住开口,“宣姑娘,阴鬼踏入神殿,恐冒犯神灵,终究是不太妥当啊。”
宣芝:“……”这些人怎么好像不认识鬼帝陛下这张脸的样子?
申屠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对住持的话语置若罔闻,携着她大步踏进神殿。
殿外修士立时一阵骚动,宣芝甚至听到了身后修士拔剑出鞘的声音,不过那之后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许是被住持制止了。
申屠桃和宣芝站定在那尊高大地玉石神像前,神像上的红绸已经被揭开,如同披帛一般搭在神像臂弯。这玉石神像雕琢得极为精细,连头发丝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元崇天君端坐座上,一手执玉牒,一手搭于膝上,身旁侍立着两名垂髫仙童。
众人也相继步入殿中,住持道:“那便请宣姑娘点燃金香,为神像开光。”
宣芝看向申屠桃。
申屠桃直接探手从供桌上拿起一壶酒,斟满一杯,举杯对神像,“今夜乃孤大喜之日,邀元崇君下界一饮。”
宣芝:“……”申屠桃给她说的喝喜酒,竟然还真的就是请人喝喜酒。
在场的修士和族老闻言,远比宣芝更加震惊,他们甚至没有听清那阴鬼的自称。
这是什么别具一格的请神方式?你区区一个阴鬼成婚,竟然想要邀请仙界神君下凡喝喜酒?
“简直荒谬!”
神殿中,不知是谁没能忍住的一声呵斥才吐出口,就见殿中突然灵光大盛,那玉石雕成的神像便在这灵光浸润下,脱去了凡俗之物的匠气,变得湛湛生辉,神力浩荡。
宣芝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场面,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恍惚见到那玉石雕琢的神君低了下眼眸,耳旁一道和煦如春风的声音说道:“恭贺陛下。”
殿中的诸人愣了半晌,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连忙小声催促道:“快,快进行祷祝。”
随后殿中礼乐声响起,便有人捧着绢帛上前,跪拜到地上高声唱祷,祷祝的内容就是用一些极尽优美又特别诘屈聱牙的词语介绍一下求神君庇佑的地界,风土与人情,祈求神君降下福祉,护佑众人平安之类。
有鬼帝陛下相邀,元崇天君自然是允了。
随后,宣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跟随申屠桃退出神庙,坐进轿辇。
直到坐进花轿,宣芝都还在想,看得出来鬼帝陛下和那位元崇天居真的很不熟,纯粹就是被绑架下来当保镖的。
这轿辇自然也是纸裁的,但内里颇为宽敞,坐榻也极为软和,宣芝随着轿辇轻微的颠簸,慢慢阖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北冥之中。
宣芝一睁眼便看到鬼帝陛下放大的脸孔,距离她极近,两人鼻尖相触,是一个能彼此呼吸交融的距离——如果申屠桃有呼吸的话。
“陛、陛下?”宣芝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向他。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快就直奔正题吗?他们是不是还没有拜堂吧?就直接洞房了?
申屠桃撑着手臂俯在她上方,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贴上她的唇。
宣芝:“……”想到申屠桃曾放言要让她知道厉害,宣芝就紧张地心脏忽上忽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申屠桃贴着她的唇半晌,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最后反而先生气了,不悦地说道:“喘气。”
不用他说,宣芝也再憋不住了。
她一口气息吐入申屠桃唇中,鬼帝陛下眼眸微眯,随即满意地退开去,躺在了她身边。
宣芝等了好一会儿,身边都没有动静。
她的小脑袋里充满了疑问,偏头看向陷入贤者时间的鬼帝陛下。
“????”
这就是你说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