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散去,她眼中重新映出前方波光粼粼的湖水,一道魍魉影子飞快往湖底深处逃窜,被呼啸飞去的青竹剑斩成两半。
她收回长剑,转头看了一眼身周。因她一时失神,一行五人的队伍被拆得七零八落,身边两人皆是神色恍然,形容呆滞,一看便入了魇中。
她垂眸往下看去,下方不知何时涌出了无数鬼影魍魉,仿佛浑浊的泥沙,一下将干净的湖水晕染成了深色。
一个仙盟修士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入了泥沙里,魍魉的影子如水中海草一样缠裹在他身上,钻进他的口鼻里,吸食丨精气。
虞意连忙运转逐春剑诀,屈指弹向青竹剑,剑身剧震,发出锵然嗡鸣。
剑鸣声在水中震荡出肉眼可见的声波,环扫出去,沈情之和张哉两人同时身躯一震,涣散的眼眸重新凝聚出神采,终于醒过神来。
引诱他们的魍魉霎时如退潮的水,簌簌往湖底回缩,被两人联手诛灭。
“师兄!”被魍魉缠住的修士亦清醒过来,一边向张哉求救,一边惊慌失措地挥剑想要斩开身上的魍魉。
但他斩退了那只,另一只又缠上来,似无穷无尽,直往他身体里钻。
张哉大喝,手中甩出一条银鞭卷住他的腰,想要将他拖拽出来。
但他陷得太深,四肢皆被魍魉缠住,纠缠得难分难舍,双方拉扯之下,那修士的魂魄竟被扯得从身体里分离。
修士神魂就像是最美味的点心,引诱着水中魍魉疯了似的扑涌向他,啃食他的魂魄,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住。那修士痛苦地惨叫起来。
眼见张哉的动作有犹豫,虞意立即道:“别放手,继续拉他。”
她说完,鱼尾摇动,破开水波潜入魍魉浑水当中,乍起的剑光斩落缠缚在对方身上的魍魉。那人一点点脱离开魍魉缠绕,被长鞭倏地卷回。
张哉眼疾手快地点住他快要离体的魂魄,强硬地按回身体里。
沈情之一道安魂符贴往他眉心,助那仙盟修士安定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水下魍魉黑影,眉间微蹙。
这沉花海中的魍魉力量何时增强了这般多?还是在短时间内增强这么多。
照花宫驻守秘境,从来都没放弃对沉花海的开采,这水中危险重重,但水底的宝物亦多,能够孕育出封魔的定阵神器,便可见一斑。照花宫其实早已有法子驯服水底魍魉。
但现在,沉花海魍魉力量突兀地增强,显然超过了沈情之预料,他一时猝不及防,方才也险些真中了招。
虞意劈开魍魉缠绕,想要摆尾往上游,沈情之和张哉也冲下去帮助她。
但恰在这时,水中忽然起了漩涡,巨大的吸力将湖水搅得昏天暗地,不论是人还是魍魉黑影都乱成了一锅粥。
好半晌后,漩涡消停,虞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底。
张哉单手搂住昏迷过去的师弟,良心在胸腔内反复煎熬,再次确认道:“你当真可以保证她不会出事么?”
沈情之眸色幽深,魍魉力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先前是能保证,但现在心中却有些犹疑。
不过他面上仍是如常,还是照着之前对张哉的说辞,语气笃定道:“当然,宫主在沉花海中闭关数载,已将湖底魍魉全都驯服,否则也无法那么顺利取出凌月宫需要的定阵之物不是么?”
张哉欲言又止,在他们来到沉花海之前,照花宫其实已经将定阵之物送到了仙盟,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请求,便是让他带着青玄那一份契约书,去找他的弟子,将她引来这里。
说是请求,仙盟却没有拒绝的余地。仙盟当初成立只为留守望野,当时众人齐心合力,人心统一,仙盟自然是一言九鼎。
但如今千余年过去,仙盟虽在,但其内的人也更迭数轮,早已只剩一个名头挂在那里。凌月宫资源匮乏,靠得皆是十二大仙们的补给,别说有什么实权了,反倒常常受制于人。
沈情之见他犹疑,又道:“她身怀心剑,湖水并不能惑乱她心神,湖底魍魉亦在我师尊控制之下,师尊同青玄道人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不会无缘无故加害他的弟子,我们引她前来,自有别的用意,重心不在她身上,司主实在不必如此忧虑,好似照花宫是什么歪门邪道一般。”
张哉惊了一下,“你这话严重了,我可没这样想。”
沈情之便也释然一笑,转移话题道:“你师弟神魂受损,得派人将他送出去疗伤。”
张哉点头,掉转头游水上岸。
同一时刻,情花谷外围秘境混乱得几乎翻了天,秘境当中的灵兽精怪不知为何突然暴丨乱起来,一些原本温和的灵草花精,都变得格外暴躁。
前来寻宝的修士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就连照花宫的人都遭到妖兽袭击,在这样的大混乱之下,终于没人有空闲再来对他围追堵截了,薛沉景进入秘境第五层,隐约已经能感应到缺失的一火对他的召唤。
他走在一条漆黑的山道当中,山道两边是茂密的竹林,现在正是夜间,天空无星也无月,昏暗地根本看不清路。
薛沉景没用火照明,他眼瞳透出一抹幽幽的浅光,魔灵漂浮在半空中,在黑夜中行走就如白日一样游刃有余。比起白天,他更喜欢晚上,喜欢呆在黑暗和阴翳当中,喜欢别人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别人的一举一动。
他难得心情极好,问道:“现在好感度是多少了?”
“百分之四十。”系统无语,你俩都不在一块儿,好感度还能平白无故地涨吗?问来问去真是烦死统了,“主人,你要不还是盘虫吧。”
提起摄影虫,薛沉景的嘴角重新撇下去,没有了摄影虫传来虞意的动向,他又一次彻底失去对她踪迹的掌控,不知道她从纯焱阁出来后又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是不是和裴惊潮在一起。
“早知道离开鄞州的时候,先把裴惊潮杀了。”薛沉景嘀咕道。
那种货色竟然也能得她青眼,还能成为她的原配,薛沉景每每想起来,都想用力掰开虞意的眼睛仔细看看,看看她是不是被屎糊了眼,眼光才这么烂。
他忽然这样没头没脑地来一句,系统都懵了,“什么裴惊潮?主人,你怎么又突然想起裴惊潮了?”
薛沉景心中像是塞了一团苍耳球,心气又不顺起来,他舔了舔唇,低声喃喃:“没关系,等我再取回一火,我就可以杀了他了。先杀了裴惊潮,再去找她,很快我就能重新找到她……”
忽而,一阵嘹亮的唢呐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一星红光从竹林深处晃悠悠地飘出来,伴随着吹啦的喜乐,红光越来越近,红光里竟是一队送亲的队伍。
薛沉景思绪被打断,不高兴地停步,看着那送亲队伍越来越近。
不论是吹乐的人还是轿夫,裤管底下皆是空空荡荡,一行人单薄得如风中飘飞的纸人。
只有那顶花轿中显出一点沉沉的重量,上下一颠一颠的,压得轿杠嘎吱嘎吱响。里面显然是有人的,兴许是哪个倒霉的修士,被抬去做了鬼新娘。
在光源照到他之前,薛沉景退入竹林里,让出道来,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花轿晃悠悠地从他面前抬过,轿帘随风轻轻扬起,一缕香气夹杂着血的气息飘来他的鼻间。
薛沉景倏地转眸看回去,眼中流淌过一抹奇异的华彩。
啊,是主人的香气,是她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