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两个字犹如当头棒喝, 一下把虞意给彻底敲清醒了。她一把掷出手里的赤丹,如同扔出一个烫手山芋。
赤丹咕噜噜地滚到地上,碎裂成几瓣, 里面金色的魂火跳出来,火光中浮出一个半透明的魂魄。
此魂魄身量七尺有余,玉冠宽袍, 乃是一成年男子的体魄,狭长的双眼垂眸看来时威势极重,显然在姬家的地位不凡。
他冷冽的目光扫向虞意,厉声道:“放肆!是何人竟敢将本座胎元胡乱丢弃?”
“胎元?我看你像个胎盘!”虞意差一点就喜当妈,正是怒气上头的时候, 手中竹剑上青焰和雷光交织, 劈头盖脸地朝着那碎裂的赤丹砍去。
“想唬我当你妈是吧?老娘现在就好生教训教训你!”虞意怒极,剑光在她手中呼啸飞出,青焰当中隐约闪过一只仙鹤轮廓, 缠绕着雷电火花直冲那半空的魂魄而去。
虞意未完全召出师父留下的仙鹤剑灵,但也借助了一点剑灵力量,这一剑差不多已经接近元婴修为。
金色魂火中的人皱起眉头,若是在他生前时, 他当然不惧小小一个金丹剑修的一斩。但奈何他肉身已死,仅剩下神魂,脱离了莲台法阵的护佑,这一剑他也不敢生受。
“姬氏族人何在!怎可让这女人在这里如此放肆!”他厉声喝问, 飞快转头看了四面一圈,随即露出愕然神色。
姬家当年雄踞修真界数千年, 自是有无数方法保全自己族中精英子弟。现下这圜丘上的九转莲生阵,便是一种能够将已逝者的魂火重新生成胎元, 放入合适的母体当中孕育出生。
因未经轮回,三魂七魄不曾重新洗练,通过此法出生的孩子能完全保留上一世的记忆,根骨资质皆与前世无异,在成长的过程中,前世的修为也会逐渐恢复,不需要从头来过。
能被放置于这圜丘上的魂火自然都非等闲之辈,为他们择选母体重生,自然也得经过焚香吟唱等一系列审慎的仪式。
仪式当然不会像大祭那样隆重,可也绝不该如此简陋,竟然无一人在旁守阵。
不过,这里倒也不算是空无一人,还有一个姬家后辈。
九转莲生阵停下,姬寒亦从二层奔上来,及时挡在那魂魄前,抬剑接下虞意的剑光。
青焰撞上他雪白的长剑上,发出尖锐鸣响,姬寒亦被她这毫无保留的一剑劈得往后急退出三步,堪堪停在魂魄前面。
却在这时,焰中又骤然迸发三道蛇形电光,两道沿着圆台窜出,一道绕过姬寒亦,直接击穿了他身后的魂魄。
电流没入魂魄当中,又分出数道枝蔓,电光整个蔓延过那道半透明的魂体,他体内金色魂火剧烈摇晃,火光中的魂体便也随之剧震,三魂七魄都要被劈散架了。
整个圜丘顶层都是火花电光,薛明渊这个仅仅筑基的修士,没了魔物的保护,光是横扫过来的剑风,就差点将他掀飞出去。
他退到边缘,右手紧紧抱着白石栏杆,从后方看向虞意周身镀出的雷电光芒,摸了摸鼻子。
——她的修为分明比他们高多了。
虞意这一剑彻底惹怒了姬家那位死前辈,也不知道他又动了什么手脚,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圜丘的三层地面交错转动,再次落成一个新的法阵。
圜丘上的灯盏火光大亮,化作无数光箭飞射上半空,再对准虞意朝下射来,虞意仰头看着从四面急坠下来的箭雨,握紧手中竹剑。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话音:“灭右侧东北艮位三灯,可以破此阵。”
虞意听到“破阵”二字,余光扫见那魂魄变化一瞬的脸色,毫不犹豫地抬手挽剑,依照他所说,朝艮位三盏灯劈去。
剑光一气扫灭三灯的同时,呼啸落下的箭雨也已压到了头顶。虞意想要再抬剑回防已经来不及,她仰头看去,瞳孔中映照的全是闪烁的金光。
最后一刻,箭雨在她咫尺之外灰飞烟灭,只剩下扑下的罡风卷动衣发飞舞。
那姬家祖宗一阵不成,又转动圜丘再成一阵,薛明渊目光飞快扫过成阵的灯盏,张口道:“剑气分三,逐一灭离位第二盏灯,坎位首灯,乾位三盏灯。”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虞意几乎没有停顿,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剑光便追过去,削灭了他指示的油灯。
这一次连阵都还没能启动便被破,那姬家祖宗怒极,面沉似水,魂魄上好似都能结出寒冰,扬声质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如此清楚我姬家内部法阵?”
薛明渊语气谦逊道:“实在是你们的法阵太简单了。”
姬家雄踞于修真界数千年,拥天下功法绝学,即便是旁支门下收藏的典籍功法,也是其他修士求也求不到的,这圜丘内的法阵又岂会简单?
魂魄冷声道:“这座地宫,只有姬氏族人和被选待孕育胎元的母体才能进入,你是姬家人?哪一辈的?如此狂妄不讲规矩,是昭阳山姬流衍的后人?”
薛明渊的眸光微动,似轻风拂过湖面,很快又恢复宁静,笑着道:“在下姓薛。”
那魂魄冷笑三声,他不愿承认自己身份正和他心意,“好,你既不是姬家人,那擅闯别人禁地,将你斩杀也是理所当然。”
他低头看向姬寒亦,认出这个姬家的后辈来,与他还有比较近的血缘关系,他道:“你是姬仲珩家的小儿子?”
姬寒亦动作微顿,刚要张口询问,便又听对方说道:“我是你叔公,去,替叔公杀了那姓薛的小子。”
姬寒亦握了握手中剑,没有立即动手,他的面上有犹豫之色。他也察觉出来,这座地宫的存在和他想象当中的似乎不太一样,根本不是为了祭祀先辈。
虞意扫了一眼圜丘上的莲花台,这里每一朵魂火都意味着会有一个女人被带到这里,吞下那所谓的胎元,然后怀孕生子,生出一个不愿死去的老东西。
在这个姬家祖宗的魂魄嘴里,她们就只配被称为选待孕育胎元的母体?他们把女人当什么了?
她退到薛沉景身边,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薛沉景和之前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可以说差别很大,但现在不是细究他变化的时候,光是先前他两次提示她破阵的方法,虞意选择相信他。
薛沉景在法阵上的造诣的确远胜于她。
虞意示意圜丘莲台上那一簇簇还妄想等待着重生的魂火,低声问道:“怎么才能彻底砸了这里?把这群不想死的鬼东西都送进黄泉。”
两个人近距离地靠在一起,薛明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看过她精致的眉眼,小巧挺直的鼻子,再到下方饱满的唇瓣。
他的眼神实在过分黏稠了一些,就像是想在这一眼里就将她的长相刻进自己心里。
在虞意因他的目光而不适之前,薛明渊眨了眼,眼神重又变得温和,语速快而清晰地说道:“这座圜丘上的法阵属于多重变换法阵,包括坛下的安魂阵,要将这些阵套在一起,施展变化而又不互相干扰,必然有一盏主灯。”
“不论法阵如何变幻,这盏灯都不会变动。”薛明渊嘴角露出一点歉意的笑,“抱歉,这里的灯实在太多,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找到那盏主灯。”
姬家祖宗的魂魄隐约听见了他的话,催促姬寒亦道:“小子,你还在磨蹭什么,难道真要眼睁睁看这两个外人砸了自家宗祠不成?”
姬寒亦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神色坚定下来,回头面向后方的魂魄,问道:“叔公,侄孙想知道这座宗祠究竟是为何用?这圜丘莲台上的魂火都是已逝的姬家先祖们么?”
那魂魄没想到,他非但不动手,还反过来质问自己,斥道:“本座叫你守护宗祠,不是叫你来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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