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夫人一向是干脆利落的人,闻言也不多做犹豫,只将头一点,道:“伯母让秋水自绝以谢罪,并非是做给天儿你看的,而是要令我庄家之人做事问心无愧、坦荡于天地间罢了。早些晚些都不是重点,然而伯母也不允许秋水这么苟活于世太长时间,天儿只管去处理自己的事,但若一年内我母子见不到天儿你的面,伯母便默认天儿是万不肯同秋水成配了,伯母届时便让秋水自裁,这一点绝不改变。”
“我明白,就先这样说定罢。”我点头,起码已经为庄秋水争取了一年的时间,解决的办法可以慢慢想了。于是起身,拿上行李包袱,向着庄夫人深深行了一礼:“那么,就此告辞了,伯母保重,晚辈就不去向庄先生作别了。”
庄夫人知道我一个未嫁之身不好总住在她家,所以并没有阻拦我的离去,亲自将我送到了衙门外,直到我转出了巷子口才见她转身回去。
站在大路中央,望着来来往往陌生的人流,一股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穿越后在路边写字谋生的情形浮上眼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竟好似就发生在昨天一般,曾经经历过的人、曾经经历过的事都如南柯一梦,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不真实。
我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站在街边呆立了许久方才定下心来,选择了一个方向,慢慢地向前走去。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挑了一处距府衙不远的民居租了下来,这是座二层高的阁楼,主人是位六十多岁的婆婆,夫家姓刘,守寡多年,膝下只有一女,嫁到了外地,所以这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住。
刘婆婆住在一楼,我便租了她家的二楼临街的那一间屋,房间虽然不大却很干净,木制的楼板有些老旧,被褥却都是新做的,在透窗的阳光下散发着暖暖的味道。安置妥了行李,我又回了庄夫人那里一趟,告诉她我现在所住的地方,免得她有事找不到我。
从庄夫人处出来又去了府衙书房,楚凤箫却不在里面,幸好看门的小衙役认得我,我便进了书房给他留了张字条,写上我的住址,拜托他得了机会转告给楚龙吟。
回到新住处时天色已经擦黑,好歹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后就宽衣睡下,一宿无话。
次日起来,我直奔了和锦堂,找那老板要了我这段时间与之合作应得的分红,竟也足有二三两银,说好了以后由我继续送字样儿到店里,继续领取分红。从和锦堂出来,我去买了文房四宝,之后就回到租住处,静下心来写字样儿。
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我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没有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被动地等着一个难以预测的结果。然而无论结果怎样,生活总得继续,我也总要活下去,无法改变,就只好顺其自然。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节将近,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我极少出屋,字样儿一周一送,用不着天天往外跑,伙食也由刘婆婆全权打理,伙食费已经包括在了房租里,所以这些天来我基本上足不出户,每天只坐在窗边写字、喝茶、望着窗外发呆。外面的热闹无法感染我这冷清的房间,我的孤独也无法融进这仍感陌生的世界。
这一天早上,天色很不好,阴沉沉地似是闷着一场大雪,风格外的大,刮得窗扇子吱呀作响,我盘膝偎在床上,支了炕桌写字。写了四五篇,手有些冷,停下来握到嘴边呵气。外面隐隐约约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还伴着喜庆的唢呐和阵阵的炮声,渐渐地声音大起来,似是正向着这边走,人们的欢声笑语也逐渐清晰放大,听得小孩子们在高声喊着:“新娘子来啰!新娘子来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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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启开窗缝向外望,果见一队穿着红衣的迎新队伍吹吹打打地正从楼下经过,阵势很大,队伍从这一端一直延伸到另一端。我偏头往另一端看过去,见那远远地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新郎袍,胸挂大红缎子扎的喜花,正向着这边缓缓走过来的人,却是楚龙吟。
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似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子,碎成了千片万片,掉进了泥泞尘埃,被这穿着喜靴的一双双脚接踵踩过,狠狠践踏,肮脏不堪。
我从床上翻下地,光着脚冲下楼,一直冲到了大街上去。我被负责开路护行的、胸前同样别着喜花的衙役们拦在路旁,只好哆嗦着、直直地立在那里,拼命地瞪视着迎面行过来的骑在马上的楚龙吟。
楚龙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我于是弯下腰去捡了颗石子狠狠冲着他扔过去,正丢在他的帽壳上,他偏了脸望过来,正与我对上目光,黑色的瞳孔顿时放大,一双修眉也皱了起来。
“楚龙吟!你说过让我等你的!你说过让我等你的!”我冲着他大吼,却因太过用力而撕裂了声带,声音变得尖锐而怪异,瞬间湮没在喜乐声炮声和周围百姓纷乱的哄声中。
他皱着眉看我,而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便挪开了目光,依旧面无表情地望向前面,仿佛一具没了灵魂的人偶,慢慢地将那一身血红揉散在我的视线里。
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诚如楚凤箫所言,他是不可能会选择我的,天平的这一端只有我一个人,而另一端,是他的整个家族和一城百姓,孰重孰轻,一眼分明。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楚龙吟?我们就这样从此后形同陌路了吗,楚龙吟?我们……就这样将彼此遗忘了吗……楚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