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老爷回答。”我道。
楚龙吟笑了一声,眸子里却毫无笑意:“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银子?”
“老爷今儿在胭脂阁点一位姑娘花了多少银子?小的自认不比那姑娘值钱,若果是如此,小的今日就想自赎己身,望老爷成全。”我面无表情地道。
“怎么,老爷我出去一趟花多少钱还得向你汇报不成?”楚龙吟哼笑着,闭了眼歪身倒在枕上,“有话明儿再说吧,我困了,你出去时候把里间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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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原来从头至尾就是我错了。”我一字一字地说道,胸中一阵发闷,手也抖起来,忍不住狠狠将手里那块湿巾子向着他扔过去,正甩在他的脸上,“我是人,不是你想收就收想丢就丢的垃圾!”
“你小子欠揍了是么?!”楚龙吟唬地一下子坐起身,把脸上巾子扯下来扔在地上,“莫以为老爷我宠你疼你抬举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喔!对!小的我是奴,比一头牲口值不了几个钱,怎敢在老爷面前放肆!?小的错了,小的不配在老爷跟前伺候,请老爷把小的打发到别处干粗活好了!”我瞪着他。
“老爷我想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指派!”楚龙吟恼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面容冷峻,声色俱厉。
心里一阵铺天盖地的疼,凉凉地道了句:“那小的……就单凭老爷处置好了……”说着转身略带踉跄地出了里间屋,将门在身后严严关上,听得里面“啪啦”一声响,是桌上茶壶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活了两辈子……心还从来没这么痛过,知道爱情是个伤人的东西,却没料到居然能把人伤至如此地步。我躺到床上,瞪大着眼睛盯着屋顶,胸中那股绞痛直让我恨不得立刻就昏得不省人事,总好过这么生受着。
次日一早,打水进房,而后垂头立在角落里候着楚龙吟洗漱完毕,替他梳了头,穿好外衫,便见楚凤箫迈进屋来,一眼看见当屋地上的茶壶碎片,不由疑惑地问向楚龙吟:“这是怎么了?你摔的?”
“嗯,昨天夜里起来摸着黑喝水,不小心把壶打了。”楚龙吟淡淡答道,“你回房准备一下,今儿个郭员外要请咱们去他府上赴宴。”
“郭员外?你是说张烁华和李多金的岳丈?”楚凤箫惊诧道,“你是怎么同他搭上线的?”
“昨儿我特意上街去逛,知道娄克宁必得暗中派人跟踪我的行迹,便故意挑了家门面最奢华的青楼进去,”楚龙吟虽是在答楚凤箫的话,语气中却仿佛在对着我说,“郭盛发——就是那两人的岳丈,既然他家的买卖做得大,那么他旗下经营的门店必然装潢得也比别家好——我挑了那青楼进去,果不多时便有个半大老头主动上来找我,正是那郭盛发了。”
“郭老儿试探了我一阵,为证明我确是个贪图酒色的昏官,还把那楼里的红牌姑娘叫来陪酒——那老儿眼毒得很,一刻不停地盯着我的神色看,只要我显露出一丁点儿的反感来,只怕那老狐狸便再也不会上钩了。”
“几经试探之下,老狐狸终于被我蒙混住,主动亮了身份,并称与娄克宁有很深的交情,邀我今日去他府上做客——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你好生准备一下吧。”楚龙吟末了对楚凤箫道,声音却向着我的方向飘过来,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低着头,动也没动。
楚凤箫笑了一声,道:“他郭家产业除了青楼还有赌坊和酒肆,你挑哪里不好偏挑在那种地方,我看你是假公济私才是。”
楚龙吟并未如平时那样就势开几句玩笑,而是淡淡答道:“赌坊里都是一干赌徒在那儿大呼小叫,根本没法儿同郭老头闲聊搭话,酒肆里只有酒,那程度还糜烂不到能博得郭老头信任的地步,何况酒这种东西又不会遭人诟病,为了查案多喝几杯完全可行,因此郭老头断不会只因你烂醉如泥就信了你是个昏官,反而嫖.娼是朝廷对官员明令禁止的,我冒着渎职之罪微服去了青楼,单这一点就能令郭老头放松了警惕。”
“所以由此可见,娄克宁必然同郭老头之间有着极深的联系,”楚凤箫接口道,“如今郭老头主动邀你做客,正是证明了他已信了你是个酒色昏官,想要同娄克宁一明一暗联起手来把你收买笼络住,这一回去郭府只怕他要许你好处了。”
“许就对了,就怕他不许,”楚龙吟一笑,“许了就是证据,我还怕他许得少呢。”
楚凤箫点了点头,忽道:“就你我两个去么?”
“娄克宁十有八九也会去。”楚龙吟道。
“我知道,我是说……咱们的人,就你我两个去么?”楚凤箫慢慢地道。
楚龙吟笑着:“你认为郭盛发那么大个买卖人,府里头会缺下人伺候客人么?你若想带上子衿也无妨。”
“你不带小天儿么?”楚凤箫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我说了,郭府里不缺伺候客人的人。”楚龙吟说罢便迈步出了房间。
楚凤箫立在原地未动,半晌才向我道:“你们两个吵架了?”
“小的是奴,怎敢同主子吵架。”我淡淡应着。
“莫生气了,你知道他性子,绝无恶意的。”楚凤箫道。
“小的是奴,怎敢生主子的气。”我仍淡淡应道。
楚凤箫没再说话,良久才从宽大的袖里掏出一包东西,转身放到桌上,道:“已经过了早饭时辰,这是我从外面才买回来的点心,你好歹吃些垫垫肚子。一会儿我同他去郭府做客,你自己莫要乱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非要出去的话就叫上庄先生,再带上咱们的两个家丁,天黑前就赶回来罢,莫在人少的地方逗留,也尽量别同陌生人搭腔,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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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般温柔地细细地叮咛着,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若我和他还能像从前那样该多好,如今的我朋友也没有了,喜欢的人又、又即将失去,就算能回到最初的孑然一身,只怕也是多了无尽的怅然和遗憾吧……
然而最终我也没能留下来,郭盛发派马车来请的时候说要留楚龙吟在郭府里住上一晚,他已特特地备下了盛宴要与楚龙吟通宵欢饮,而因天龙朝富人家客房的布局多为里外套间的类型,里间睡主子,外间睡下人,以方便随时伺候,所以楚龙吟若在郭府留宿的话总不好让郭府的下人睡在他的外间,因此我和子衿也就一并被带了去郭府赴宴,甚至连庄秋水也被叫上了——按楚龙吟的话说就是:反正也是去吃郭老头的,不吃白不吃,老子就是一边吃他一边办他,扔他进大牢前先气他个半死再说!
郭盛发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半大老头,灰白的须发,褐黄的眸子,身形偏瘦,似乎还有点斜视,以至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有些阴阳怪气。我们的马车抵达郭府门外时他早已经等在了大门处迎接着,身后还跟着几位年纪不等的男人和一干下人,楚龙吟便同一起受邀的娄克宁下了马车,众人假惺惺的一阵寒喧。
郭盛发当真不是一般的有钱,他的府邸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为大手笔的府院,甚至比逸王爷的王府别苑还要大上一半去。说它是大手笔,那是因为在穿过前院之后出现在我们这些人眼前的居然是一大片连顶房。也就是说,郭盛发将自己家里所有的房屋都用同一片房顶连在一起,就好像是现代的豪华旅馆中的某一层,过道两边全是房间,四通八达,甚至这其中还有一座小型花园、一个微型小湖,湖上还有假山和小瀑布!
这片封闭式的屋宇被造得比普通房屋要高,以便于通风,而在过道的顶上则每隔数米便开有一扇天窗用来采光,由于窗扇是设在屋顶上的,所以不能用糊窗纸的木头窗,否则遇到连阴雨的天气这窗就不能要了,因此这些开口向上的天窗一律是用白色石头打磨成窗框镶在砖砌的房屋的屋顶上的,而窗框子里镶着的则是半透明的薄琉璃,就像现代的玻璃窗一样。事实上玻璃在正史上早在春秋末战国初的时期就已经被智慧的古人制作出来了,所以在这个架空了的天龙朝出现透明度达到这个水平的玻璃并不稀奇,而没有普及使用的原因大概是造价较高,只有郭盛发这样的豪富才做得起用得起。
郭盛发看上去很为自己的这片设计独特的房屋感到骄傲,只怕这也是他非要留楚龙吟过夜的原因之一,便见他一路在前引着,带着我们这些人在这片“城堡”里逛了大半天,直把众人逛了个头晕脑胀——原来这片房屋占地相当的大,房屋纵横排布,外观看上去完全一样,以至我们绕来绕去总觉得是在原地打转转,好容易在一间较大的房前停下来,见门匾上写着“庆和堂”三个字,想来就是待客用的大厅了。
大厅的顶全部是用的半透明的玻璃,所以采光很好,深秋的阳光暖暖地透过玻璃照下来,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别有一番情趣。因晚上才是盛宴,所以午饭并没有太过铺排,只是些简约而不简单的精致菜肴,没用多久便已吃罢,主宾分座厅内,端了香气四溢的茶杯闲聊。
因厅内有郭府的下人随侍,所以我和子衿、庄秋水以及娄克宁带来的长随便可以暂时离岗去偏厅用饭,伙食虽然不能和当主子的人比,不过比起其他府上的下人饭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了。
吃罢饭忍不住想要去小解,便向郭府下人打听厕室的所在,那人笑着说带我前去,恐我在里面转来转去找不着路,便向他谢过,一路七拐八绕地寻到厕室,那人就忙自己的去了。好在这厕室里暂时无人,我从里面将门闩上,如此这般后方才出来,然后沿着来路往回走。走了一阵后就有点傻眼了:明明记得偏厅所在的那条过道尽头处放着的是一盆富贵竹来着,但此刻从这盆富贵竹处转过去却发现这条过道上安静得很,根本没有什么偏厅。
于是退回过道的岔路口左右张望,却见好几条过道的路口处放的都是富贵竹,一时无语。在原地站了一站,半晌也没能等来个郭府下人,只好蹲身将那盆富贵竹最下面靠墙方向的竹叶撕下半片来做记号,然后沿着最长的一条过道往前走,每经过一个岔口就做下相同的记号,以免重复原路。拐了几个弯后终于见到了人,连忙过去问对方偏厅在哪里,那人便领着我又是一阵七拐八绕地回到了偏厅所在之处,正要离开,我将他拦下问道:“这里面这么难走,你们是怎么记路的?”
那人笑起来,一指过道墙壁:“看这墙上的图案呀,冲着偏厅这条过道的墙上刻的是桃李争艳,只记住这个就可以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墙壁上阴刻着一幅石壁画,所谓阴刻就是凹陷于平面之下的刻纹,譬如这幅画,纹路都是凹进墙平面之内去的。于是问道:“每个路口直冲着的墙壁处都有这样的刻画么?每一幅同每一幅都不一样?”
“当然,”那人笑道,“这画就是为了方便大家认路才刻上去的,若直接放个路标在这里岂不是很不雅观?”
原来如此,设计建造这座宅邸的人还真是个巧思者。便谢过了这人,重新回到偏厅去。
午饭后通常是休息时间,所以宾主双方也未多聊,很快正厅里一干主子们便散了,郭盛发令下人引着楚龙吟去早安排好的客房休息,而娄克宁似是郭府常客,有一间专为他常留的客房,他便一径去了那房里。
由于我们一共来了五个人,而庄秋水又不是个主子,且郭府下人的住所与客人的住处相距不近,总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到那边去,所以楚龙吟便让庄秋水跟着我们一起去了给他准备的客房。一时有郭府下人泡上茶来后就退出门去,楚龙吟坐到外间桌前刚喝了两口,便见楚凤箫推门进来,将门从内插上,一径坐到楚龙吟对面,道:“怎样,看出什么来了么?”
见楚凤箫没让子衿跟来伺候,我走上前去从茶杯盘里取出只杯子放在他的面前,而后擎了壶替他倒茶,他便抬眼望住我,轻声问道:“小天儿中午可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