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中是四月下旬,去岁离开时还是秋日,归来已是夏意渐浓之时。
谢徽禛当初是隐瞒行踪微服去的江南,回来便也没有大张旗鼓,到京后低调进了城,来迎接的除了几个东宫属官,只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谢徽禛免了众人的礼,将这位公公叫到跟前,随口问了一句:“孤出去这么些时日,陛下和君后殿下可还安好?”
“自然是好的,”那大太监道,“不过殿下您……”
谢徽禛侧目过去:“孤如何?”
大太监犹豫道:“殿下您进了城便知道了。”
入了城门,谢徽禛才知那大太监欲言又止是何意,自外城往内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这位皇太子假扮公主之事,唱戏的排了新戏码,说书的有了新桥段,连路边玩耍的三岁孩童都编了童谣,唱着什么“雄雌不分、太子公主”的,一路从街头唱到街尾,十分起劲且全无人管。
谢徽禛略无言,又叫了那大太监来跟前问:“外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何陛下会放任这些流言至此?”
大太监道:“是君后殿下说的,您搞出来的烂摊子,您自己收拾,别想陛下给您善后。”
谢徽禛问:“君后殿下就不怕坏了先帝与陛下的名声?”
“那自然不会,”大太监讪笑解释,“若是敢议论到先帝和陛下头上,君后殿下会亲自带兵去拿人。”
至于议论编排他这位皇太子,反正那位君后是不管的。
行吧。
萧砚宁闻言有些担忧,问谢徽禛:“殿下,这样无碍吗?你的名声……”
谢徽禛略一思索不在意道:“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京中人茶余饭后都拿他这个皇太子扮女儿家的事当乐子,并不怎么关注江南的大案,萧砚宁的身世除了少数消息灵通敏锐之人,也未传到京中来。
他道:“等新鲜劲过了,他们就不会说了,不用担心。”
萧砚宁也只能希望当真如此。
进内城后谢徽禛让萧砚宁先回去萧家:“你母亲病倒了,你这一路归心似箭,先回去吧,给你放几日假,旁的事情等过些日子再说。”
萧砚宁想说他父亲都已避嫌辞了官职,他也不好再继续去东宫当差,话到嘴边还是算了,等谢徽禛见过了陛下再说吧。
“殿下也小心些。”犹豫再三,萧砚宁只说了这一句。
谢徽禛笑了笑,伸手拨了拨他腰间的香囊:“嗯。”
萧砚宁轻握住他的手,再放开。
之后他们分道,萧砚宁回府,谢徽禛入宫。
待萧砚宁走了,谢徽禛又将那位御前大太监叫来跟前问:“你给孤说说,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萧家?”
大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了实话:“徐氏犯的是大罪,牵连九族,萧王府与徐氏是姻亲,按律也逃脱不了罪责,便是陛下不愿动他们,也不好徇私偏袒,好在萧王府还有太祖皇帝当年赐下的丹书铁劵一枚,可免死罪,倒是不必过于担心,但最终如何,殿下,还得看您的态度。”
谢徽禛:“孤的态度?”
那大太监像是有意与他卖好,提了个醒:“陛下自是舍不得萧王爷这位能臣的,可若是您再因萧世子闹出这些荒唐之事来,便不好说了。”
谢徽禛心中有了数,他父皇本就不怎么赞同他以女儿身嫁萧砚宁,当初也是勉强点的头,结果他的身份当众暴露,还放任流言,叫人议论皇家,甚至质疑先帝和他这位皇帝陛下,也难怪他父皇恼火,他小爹爹只怕更是故意让外头那些人编排他。
与那大太监道了谢,谢徽禛不再多问,径直入宫去。
回宫之后他先去东宫梳洗更衣,将自己拾掇干净了再去面圣。
但不凑巧,谢朝泠午休未起,先见他的人是谢朝渊。
谢朝渊冷着眼上下打量他一阵,嗤道:“在外头倒是又长壮实了不少,你挺本事的啊,去了江南还能给你父皇惹下个天大的麻烦。”
谢徽禛主动认错,谢朝渊没好气:“认错有何用?你提的那都是什么馊主意,亏你想得出,为已死之人续命、替妹出降,你当外头人都是傻子,随你说说便是?”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只要能自圆其说就行,父皇金口玉言,假的便也是真的,我不想他受委屈,日后被人指指点点,只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还是小爹爹有更好的法子能帮帮我?”谢徽禛看着谢朝渊,诚恳问他。
再沉了声音:“……除非说出实情,可小爹爹明知,我是被父皇以旁支宗室的名义收养,这一点是不能改的,即便父皇愿意,你也不会答应。”
谢朝渊面色阴下,谢徽禛低了头。
当初谢朝泠收养他时只说他是普通宗室子,是因那时谢朝泠初登基,根基尚不稳,免得有人借他的出身生事,再惹风波。但谢徽禛心知其中还有另一层原因,若挑明他是先太子之子,难保他不会效仿前头朝代的某些皇帝,他日登极,抬举自己身生父亲、追封皇帝,甚至让之压过谢朝泠一头,毕竟他生父是先太子,他若是执意如此,确实会有昔日的旧东宫势力支持,即便谢朝泠豁达,不认为他会这么做,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损害谢朝泠的利益,谢朝渊都不会答应。
所以他只能是出身不显的旁支宗室。
这一点谢徽禛心知肚明,却是第一回 当着谢朝渊的面说出口。
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谢朝渊开了口:“你是这般想的?”
“我怎么想不重要,我知小爹爹是这般想的。”谢徽禛没有退缩。
谢朝渊气骂道:“怎么?你还不服气?陛下当初抹去你本来的出身,让你委屈了?你还真有那些忘恩负义的想法不成?”
谢徽禛跪下地:“小爹爹息怒,我从无这样的念头,我对父皇和小爹爹唯有感激,当初若非你们收留我,我到现在还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我说这些,是因事实如此,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看似荒唐的馊主意,来解决我与砚宁之事,我不想父皇和小爹爹为难,也不想砚宁受委屈,这是唯一的法子,还请小爹爹推己及人,体谅我的心情,再帮我这一回。”
谢徽禛不卑不亢,努力为自己解释,言辞间分外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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