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十日过去,眨眼已近深秋。
这几日天都是灰蒙蒙的,不见雨,却也不知何时能放晴。
凉意渐浓。
傍晚之时谢徽禛从皇帝处乘步辇回来,尚未走近寝殿,远远瞧见萧砚宁立于玉阶上,正在吩咐手下人事情。
秋风吹打着他瘦削单薄的身体,将衣袍鼓吹起,萧砚宁眯起的眼睛睁不开,始终站在那里。
步辇停下,谢徽禛一步一步走上玉阶,一摆手打断了那些看到他想要行礼的侍卫,背对着他的萧砚宁未有所觉,仍在与人交代换防之事,直至带着另一人气息和温度的大氅落至肩头。
萧砚宁惊讶回头,身后是笑吟吟看着他的谢徽禛。
他回神垂首后退一步,与谢徽禛见礼。
谢徽禛:“免了,进去吧。”
萧砚宁身上披着皇太子的大氅,分外不自在,才走进殿中便赶紧脱了,双手奉还给谢徽禛的内侍,与谢徽禛谢恩。
“鼻尖都冻红了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又想生病不成?”谢徽禛数落他。
萧砚宁:“……早起不冷,臣疏忽了。”
谢徽禛:“午后变了天为何不添衣裳?伺候你的那些个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提醒你?”
怕他又责怪下头人,萧砚宁赶紧解释:“臣先前一直在值房,没回去住处,与其他人无尤。”
谢徽禛沉默看他,萧砚宁低了头。
“你过来。”谢徽禛道。
萧砚宁犹豫走上前,谢徽禛一抬手,捻下了他鬓边沾上的一片枯叶,手指在他面颊上轻轻撩刮过。
萧砚宁小声道:“谢殿下。”
“谢什么?”谢徽禛问他。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说,谢徽禛的刨根问底总是让他无所适从。
谢徽禛笑了一声:“不说便算了。”
收回手时又拨了一下他腰间那个金香囊,萧砚宁听话这些日子一直随身戴着,谢徽禛很满意。
他的目光在萧砚宁腰身转了一圈,萧砚宁略不自在,就听他道:“还是瘦了些,身子养好,再多练一练,身子骨练扎实点得好,免得风一吹就倒了。”
萧砚宁只能道:“不会,殿下说笑了。”
谢徽禛不再多言,吩咐人传膳。
这些日子只要谢徽禛在这东宫里,萧砚宁顿顿与之同桌共食,已成定例。
谢徽禛叫人换着法子给他做药膳,皆是合他胃口的,这般好意,即使墨守成规如萧砚宁也无法推辞,明知道谢徽禛对他抱有不纯心思,他依然感念君恩。
“发什么呆?”谢徽禛将蛇羹推至萧砚宁跟前,示意他,“吃完。”
萧砚宁眼里有转瞬即逝的不愿意,几不可察,谢徽禛却看了出来:“不想吃?”
“……不是。”萧砚宁低声谢恩,拿起汤匙。
他吃得很慢,谢徽禛早看出来这小世子不喜荤腥油腻,饮食比上了年纪的老者还清淡些,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每日还要练武,只吃这些身子怎么可能养得好。
萧砚宁不喜欢,谢徽禛便逼着他吃,总不会比苦药更难以下咽。
“味道如何,吃得习惯吗?”谢徽禛问。
萧砚宁点头,再次谢恩的话到嘴边又咽回,谢徽禛不喜欢听,他还是不要一直说了。
晚膳之后再喝了半盏茶、下了两盘棋,萧砚宁如往日那般起身告辞,他还要出外巡视一圈,之后便能回去偏殿歇息。
谢徽禛却没准,挥退了殿中伺候的众人。
萧砚宁垂着头,谢徽禛走近,提醒他:“去沐身。”
萧砚宁一怔,收紧拳头:“殿下,臣……”
“孤要沐身,你随孤一起。”
谢徽禛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罢提步往后头浴房走去,萧砚宁在原地呆站片刻,只得跟上。
浴房水汽氤氲,谢徽禛已坐进浴池中,隔着晃动的纱帘,望向帘外犹站着不动的萧砚宁,提醒他:“脱了衣裳,下来。”
萧砚宁艰难咽了咽喉咙,垂下眼不敢对视纱帘后那双格外深沉的眼睛,颤抖着手指解开腰带,再一件一件脱下身上衣衫,直至一丝不挂。
赤着脚走进浴池中,避开谢徽禛过于灼热的目光,萧砚宁贴着池壁坐下,皙白面颊上被热气蒸得多了丝血气,也或许是因为别的。
谢徽禛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有趣得很,在人前时分明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端方君子,面对自己时只能选择屈从,却无半分愤怒,甚至连埋怨都不曾有,难堪窘迫却是因这事超出了礼仪教条之外,叫他难以接受而已。
被欺负得最狠时,也只是闭着眼睛紧咬住唇,哪怕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却坚持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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