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点!”另一名学子道:“就是现在广远县实行看看效果如何,往后啊,咱们大梁每个郡县都会有这样的免费学塾,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能不能考功名是另一回事,但起码认识字,听说以后还会免费教算数、裁缝、木匠什么的,能干得活计就更多哩……”
“这个好啊,要是我家那小子要是会认字算账,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账房先生!”
“这算啥?你们听说最近那个很厉害的河西商队没有?对对,就是那个河西王氏商队,办了商行的那个,下属的那个河西船队正招人呢!就招十四五岁的孩子,不仅教认字读书,还教咋做生意!”
“哎呀,做生意虽然赚钱,还是比不得读书长脸,经了商咋子考功名嘛,不就完了……”
“没呢没呢,听说大都要颁布政令,说是要放松标准,咱也不知道咋个放松法……”
“嗐,总归是有点希望嘛,这世道,管他经商读书还是种地打铁的,能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王滇牵着马慢慢往前走,听着路边人的在讨论这些事情,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庙堂之上构建出的那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一点一滴缓缓渗透落到实处,竟然是这种感觉,忽而又觉得之前在宫中提出那些想法时过于草率过于理想,甚至隐隐有些愧疚。
在案牍间轻飘飘地一句话,朱笔在纸上落下的一个字,都可能关乎到无数人的性命,那些他同卞沧同闻宗甚至同梁烨产生争执互不相让的点,或者是彼此退让达成妥协的决策,都是千万黎民百姓的未来。
哪怕他再谨慎,他以为的能用到这个时代的东西对大梁来说都太过激进,而他归根结底是个商人,涉及政事不成熟的地方太多,要学习的地方也太多。
也许他的离开对梁国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王滇有些悲观地想。
“烦请三日后,将这封信交给河西王氏商行底下船队的管事于廊。”王滇将信封交给递信的人,顿了顿,又拿出一封信来。
对方捏住了一角,王滇却没松手。
“公子?”对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王滇盯着信封上“子煜亲启”四个字,从胸腔深处蔓延出一片酸涩难,被梁烨没日没夜追杀时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真要离开北梁了,他却开始难过。
明明这个时代对他来说落后又陌生,梁烨是个糟糕的恋人,大梁是个糟糕国家,但却都让他产生了“离家”这种感觉。
明明都烂透了,以后真见不到了却让人无着无落。
寒风萧萧,苍色群山绵延,灰暗冷白的天空沉沉压在头顶上,几只寒鸦嘎嘎叫着飞过,船帆被风鼓吹而起的声音厚重又刺耳,船夫嘹亮的吆喝声和船上往来的船客嘈杂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喧哗而苍凉的寂寞。
王滇披着厚重的披风,拢着袖子站在船头,身后热闹朝天的人群仿佛都被静了音,船离岸边越来越远。
两日前,楼烦和东辰宣布开战,而那时候,梁烨和那些暗卫还被缠在河西县最北边,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这几天追来的人少了许多。
应该是回去了。
王滇捏紧了袖子中的那封最后也没能交出去的信,在寒风中满意地扯了扯嘴角。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梁烨,就该这样果决冷酷。
他拿出那封信,随手扔进了水里,垂眼看着信封被水浸透,拍了拍手,潇洒的转身离开。
“驾!”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庞大的船只已然离岸好一段距离。
“王滇!”急切又愤怒的嘶吼声自岸边响起,情急之下用上了内力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刺穿了寂静凛冽的水面。
王滇脚步一顿,旋即哂笑,连幻听都这么真实,属实病得不轻。
他压下心底忽然涌上来的隐秘期待和欣喜,心想有点出息吧。
刚想抬脚,却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子,
然后猝不及防同岸边横刀立马的梁烨对上了目光。
梁烨穿着件灰扑扑的劲装,半边脸上溅满了血,他腰背挺直坐在马上,双目赤红紧紧盯着船头上的转头回望的人。
然后对方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王滇——”梁烨双目血红,神情阴鸷骇人,声音仿佛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刀柄被生生捏碎。
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滇慢慢离得他越来越远。
王滇闲闲地将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目光专注笑容满面地看着梁烨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抬起手二指并拢印在了唇上,轻佻又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一吹。
而后潇洒转身,消失在了梁烨的视线中。
岸边落叶萧萧而下,被寒风吹着打着旋落在了水面上。
轰轰烈烈,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