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苍奇进来,容兆将手中信纸按下,问:“还有事?”
苍奇禀道:“刚收到消息,萧檀在襄山山脚下被扣住了,人已经在押过来的路上。”
容兆点点头,吩咐:“将他看好了。”
这个萧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点,没有龟缩在一城之中,这半年他带着手下仅存的一支队伍四处游击,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离再去别处,一直到今日才被抓获。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
却也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容兆垂目盯着许久,忽而自嘲一笑,搁了茶杯,回去榻边。
躺下他重新阖眼,屏除了杂念,放任自己再梦一场。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反正总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