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对他严厉,戏词背不好就罚跪、罚板子、罚饿肚子,而师娘就如同母亲一般,待他很好,不舍得他受罚。
庄学久还没想到他还真能考上电影学院,他并不同意,但小孩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坚定,庄学久无法,也就放任他去。小孩去上大学了,庄学久便去美国投靠师兄,现在在那边安顿有几年了。
晚饭桌上,他们像过去那样聊天,师娘说小刀师弟过几天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一家团聚,过个春节。
庄钦小时候就喜欢看电影,喜欢唱戏,也喜欢演戏,想当演员。
“你师弟小时候最黏你了,他听你师父说你来了,就马上买机票回来了,真是个不省心的。”
庄钦打小跟着学唱戏,每日五点半起来练功,多年不断,大了一点,戏班子垮了,实在运营不下去了,庄学久知道这行可能会饿死孩子,便送小孩去上学,后来他人在美国的师兄给他来信,师兄在美国发迹了,就让他过去。
小连默默地听一家人讲戏班往事,觉得有趣极了。
改革开放后,大四喜戏班也曾迎来过一个春天,班主庄学久辉煌一时,但好景不长,大四喜班再次衰落。
晚上快休息了,还偷偷地问庄钦:“庄哥,你们一家师姐师弟,取的小名也真是太有意思了。”
在不记事的时候,年幼的他被人遗弃在大四喜戏班外的台阶下,师父庄学久和当时怀孕的师娘把他捡了回去,取名庄钦。他头上有两个师姐,下面有一个师弟,都是师父师娘的亲骨肉,和几个学徒凑成了一个家乐戏班子。
庄钦笑着说:“小名是抓周抓来的,师娘说大师姐满月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个荷包,所以她叫小荷包,二师姐是小元宝,小师弟是把小刀。”
“是、是。”他百感交集,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小连恍然大悟:“您是一只小铃铛?”
庄学久大笑着拍他后背道:“师父也想你啊!臭小子,前几天还在念你,你就突然打电话了,你说,是不是父子连心?”
“师弟满月抓周的时候,师父让我也拿一个,拿一个喜欢的。”他记不起那会儿的事情了,也记不起为什么抓了个铃铛。
庄钦绷了许久的情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溃不成军,大步冲过去抱住庄学久,声音带哭腔:“师父,我好想你,想师娘。”
但还能听见师娘这么喊自己,真是一件幸事。
庄钦抬头看去。师父收养他的时候已经有四十岁了,现在已快花甲之年,为自家戏班操心了大半辈子,头上有了白发,但因为唱戏要练基本功,不服老,神采奕奕,不见后来病入膏肓的老态。
夜深了,庄钦回房睡觉,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挂在衣柜里,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本皱巴巴的、用A4纸复印的剧本,封面打了两个黑体大字,还有一圈咖啡杯留下的印记。
哗哗的风声裹挟雪片在耳边呼啸着。
剧本名叫《藏心》。
“嗨!”庄学久大喊了一声,“小铃铛!”
这是他出门前无意间在桌上发现的,就塞进了箱子,后忆起,多年前是有这么一回事。
“师父!”庄钦走出机场,在电话里问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了人。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导演来电影学院撒网,碰巧看见他们的期末汇演,鬼鬼祟祟地给庄钦塞了这个剧本。
明尼阿波利斯下了好大的雪,一场雪覆盖了所有的东西,白茫茫一片。
谁能想到,这部片子成为影帝李慕的处女作,当时籍籍无名的小导演,没多久就拿了最佳导演,成了演员们上赶着巴结的大导。
忽然一下,让他回到了当初最红最巅峰的时候,还很不适应。
上辈子被迫退圈后,庄钦看了好几遍《藏心》,他钻研李慕的演技,模仿他毫无表演痕迹的表演,他看过李慕所有的电影,也很欣赏这个看着根本不像是混这个圈子的演员。
庄钦默然,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是个普通人,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事实上,李慕确实不是混在这个圈子的,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对演戏这事儿感兴趣罢了,和那些追名逐利的都不同。
“庄哥,你也太低估自己的能量了,你可是顶流大明星,这临近春节,多少留学生回国啊!他们会不认识你?”小连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围巾套他脖子上,遮住下巴。
庄钦记得,在电影里,被自己拒绝的角色并不是很出彩,他印象不深,那演员过后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道是谁。
航班落地,小连动作麻利地把帽子口罩墨镜,全都拿给自家艺人戴上,庄钦失笑:“这里是美国,没人认识我。”
整部电影也不带多少同性元素,两个男主之间只有互相救赎的感情,没有他想象中不堪的同性暧昧戏,没有任何吻戏和激情戏。
“谢谢。”他适应了光亮,坐起身喝水,还没睡够,嗓子有点哑。
当时在拿奖后,电影甚至还过了审,改了结局在国内上映,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剧本起初定位是同性电影。
“刚才空乘提醒还有四十分钟,喝点水。”小连把杯子递给他,同时伸手把舷窗打开了,外面正是白日,太阳光亮得刺目,飞机晃动,庄钦眯了眯眼,苍白的一张脸在窗外那金黄的光照下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庄钦把剧本翻过来,看见最后面写着的导演联系方式。
“到了?”庄钦慢慢地睁眼,能感觉到在下降。
去年,模样似个大学生的导演在学校剧场外面拦住他,追上来从包里掏出剧本偷偷塞给他说:“庄老师,这个角色是我为您量身定制的,除了您,谁来演我都不满意!您一定要看看剧本,上面留了我的联系方式,一定,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广播提醒了一轮,庄钦似乎是被吵醒了,小连拧开保温杯,倒了热水在杯盖里。
庄钦听见“量身定制”几个字,还有些感动,细问了几句,是什么角色,什么剧情。
“庄哥,咱们马上就到了。”
剧情他还挺感兴趣,觉得新颖,又很挑战,他还没演过电影呢。
睡着的大明星,和舞台上耀眼的他很不同,病容苍白没有血色,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呼吸轻到听不见。
唯有同性元素这点,让他犹豫。
长途航程中,飞机耗能降到最低,机舱里黑压压的,小连动作很轻地把毛毯盖在他身上。
结果当天,他就看见那小导演满头大汗地追着他一个小有名气的学长大喊:“这是给您量身定制的剧本!您就是我心里最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选!”
冷气十足的头等舱机舱里,庄钦蜷缩着补眠,他穿着毛衣,身上盖着羽绒服和毛毯,旁边坐着的助理小连不时扭头看他,低声问空姐又要了张毯子。
于是,剧本最终沦为家里的的茶杯垫,他连翻开的兴趣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