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什么?”
“报告下次遇见类似事故,该如何处理,如何调配,如何改正,如何进步。”
“……”
路知意怔怔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耳旁似乎还回响着他在机上言简意赅的命令,下方浓烟滚滚、火势冲天,他却镇定沉着,有条不紊下达指令。
三架飞机,九名队员,悉数听从他的调遣。
随时随地都有爆炸危险的游轮,他一声令下,贾志鹏毫不犹豫往下跳。
那份信任,无以言语。
凌书成整队,让全员回训练场。
回头一看,队末的路知意仿佛还没从那场行动里回过神来,他停了几步,等她走到身边时,问了句:“吓着了?”
路知意略一迟疑,问他:“如果今天是你,队长让你往下跳,你跳吗?”
“跳。”他毫不犹豫。
“哪怕跳下去可能会葬生火海?”
“那也得跳。”
路知意神情凝重。
结果凌书成反倒笑了,“傻吗你?所有行动都要得到指挥部批准,才能执行,要是真有危险,上面也不会同意。今天也是得到评估结果,确定还有充足的救援时间,才同意贾志鹏下甲板救人的。别怕啊。”
路知意点头,“第一次参加行动,内心难免有点波动。”
凌书成扑哧一声笑了,末了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如果将来遇到特别危险的状况,陈声也不会让你下去的。”
“……救援的时候,他还分亲疏远近?”
凌书成摇头,“最危险的情况,他都亲自下去。”
路知意一愣。
凌书成微微一笑,反问她:“不然你以为队长这么好当?”
*
下午六点,路知意从训练场解散。
陈声一直没回来,全程由凌书成带队训练。
几年不见,原以为只是气质变了、外形变了,可直到第一次出任务归来这一刻,路知意才深刻意识到,不论是陈声还是凌书成,不论是韩宏还是这群队员们,哪怕平日里可以插科打诨、幼稚搞笑,但骨子里,他们与她已然有了质的区别。
危难时刻,他们是战士。
而她还只是个飞行学员。
去食堂囫囵吞枣吃了顿晚饭,她甚至一扭头就忘了自己吃了些什么。回到宿舍,就坐在桌前做笔记。
海上飞行救援专业术语。
海里等于多少千米。
特殊方向用语。
……
她埋头认真写着,笔尖唰唰唰,努力回忆陈声与基地沟通时说的那些话,然后上网查阅更多资料。
晚上七点半,房门忽然被敲响。
她一顿,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回头问了句:“谁啊?”
外面停顿片刻,传来简简单单一个字:“我。”
那声音低沉干净,仿佛某种沉稳而动听的乐器。
大提琴。
钢琴。
还是别的什么。
轻而易举拨动心弦,奏出乐章。
路知意倏地站起来,一路小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开门的瞬间,走廊上的声控灯熄灭了。
屋内亮着一盏小台灯,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了门外的陈声。
他一身制服,身姿笔直站在那,不动声色低头看着她。
她一阵紧张,仰头问他:“找我有事?”
陈声收回目光,从她身旁跨进屋内,擦身而过时,扔下一句听不出语气的话:“不是说马桶堵了,喷头坏了,门锁有待维修?”
路知意一顿,“你不是让我找后勤部吗?”
陈声头也不回往浴室走,生硬地回答说:“后勤部下班了。”
“……”
他经过桌前,扫了眼桌上的电脑屏幕,目光又落在她的笔记本上,脚下一顿。
她把他说过的话全都默写出来了。
路知意瞧见了,心里一紧,忙跟上来解释说:“我想赶紧适应适应出任务时的那些术语,有个大概的语言环境……”
陈声默了默,继续往浴室走。
她的小熊毛巾挂在挂钩上,洗漱台边摆着粉色的漱口杯、配套的牙刷。
再抬头,墙上挂着一套白色的内衣内裤,表面有细密漂亮的蕾丝……
路知意哪里想得到陈声会来?昨晚洗了内衣裤,又不好意思往走廊上挂,一大群大老爷们每天进进出出,她没脸把东西挂出去,只好挂在浴室里。
哪知道陈声突然来了……
她的视线随他落在那东西上,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猛地蹿了上去,从他身旁跃过,跳起来就去取衣架,然后将内衣裤一把塞进怀里,跑出浴室往衣柜里胡乱一扔,砰地一声关了门。
再回来时,浴室里陷入一片奇异的沉默。
陈声背对她,正摘下喷头检查,拧开外盖,仔细看了看,“晚点去买瓶白醋泡泡,水垢把出水孔堵住了。”
路知意讪讪地点头,“好。”
他又揭开马桶的水箱,附身看了眼,“灰尘堵住出水口了。”
再把腰弯下去,查看马桶内侧,“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杂物,最好再买把马桶塞。”
路知意还在机械地继续点头:“好。”
“门锁我不会修,锁不上就换一把,明天我给后勤处说一声。”他做完该做的事,直起腰来往外走。
路知意满脸感激:“谢谢队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把他一路送到门口。
陈声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一脸“队长慢走”的她,“你站在那干什么?换衣服,出门。”
路知意:“什么?”
陈声眼睛一眯:“真把我当修理工?马桶塞、白醋,还要我给你送货上门?”
路知意一窘,“马上去买,马上去买!”
她随便套了件衬衣在短袖外面,就这么穿了双人字拖,一把抓过钱包往外走。
陈声就站在外面看着她。
她得了便宜赶紧卖乖:“队长你回宿舍休息休息,我去去就来,回来敲你门去。”
刚跑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他平平淡淡的声音:“我也去。”
啥?
路知意睁大了眼睛地回过头去。
昏暗的声控灯下,她的队长冷冷淡淡朝她走来,“你知道超市在哪?与其迷路了让我大半夜到处找人,不如我送佛送到西。”
他越过她往前走,影子逶迤一地。
路知意先是一愣,又蓦地一笑,追了上去,喜滋滋,“队长真是好心肠!”
哪知道她欢喜过头,乐极生悲,下楼梯时又蹦又跳,左脚的人字拖忽地飞了出去。她一个趔趄,咚的一声撞上前面的陈声。
陈声险些被她撞下楼梯,好在扶住楼梯扶手,稳住了身形。
路知意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陈声面无表情的脸。
他眯起眼睛问了句:“怎么。又想咬吕洞宾?”
原本还心脏扑通扑通跳的路知意,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去捡落在他脚边的拖鞋,“我又不是故意的。”
几年前,还是少年的陈声也总是这样对她说:“吕洞宾又被狗咬了。”
她一边穿鞋,一边止不住地笑出来。
你看,总有什么是不变的。
在他身上,旧日的影子或多或少都在,叫她怀念,叫她欢喜,叫她心酸又欣慰。
她哪知道陈声低头看着她,T恤领口松松垮垮,她一蹲下,一道弧线就落入他眼底。
眼眸陡然沉下去。
他的喉结动了动,心跳猛然一滞。
妈的,第二波发育,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