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三三两两去食堂吃午饭,凌书成叫上路知意,“走,食堂去!”
路知意回头一看,陈声独自一人往办公楼走了,迟疑片刻,对凌书成说:“你和韩师兄去吧,我找队长有点事。”
说完,她快步朝办公楼走去,试图追上那个身影。
宿舍的热水器很好用,但淋浴喷头似乎有些年头了,出水不顺畅,还老是卡住。
马桶有点堵,冲水时迟迟下不去。
还有,制服什么时候发?她的职工卡又什么时候下来?
路知意是新人,这些事情不好越过陈声,直接去跟政治处反映,所以只能去找他。况且他那人,如果她让凌书成帮她转达,他肯定要不高兴,多半还会冷嘲热讽回答一句:“她哑巴了,需要你当代言人?让她自己来。”
最后一个原因,她无声地叹口气。
哪怕他总是刺她,她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路知意追进了办公楼,看见陈声上楼去了。
她快步跟上去,结果刚到三楼转角处,就看见刘建波停在那,恰好和陈声打了个照面,两人说起话来。
她赶紧往楼梯下走两步,免得撞上去。
可两人说话的声音无可避免传进她耳朵里。
刘建波问:“看见短信了?”
陈声:“嗯。”
“我今天上午从窗子里看见了,你让路知意跟着大家一起训练的?”
“是。”
刘建波略一迟疑,“我叫你来就是想说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我看她训练到后面,好像体力都有点透支了。好歹男女有别,你这么一起训练,会不会让她吃不消?”
路知意听见自己的名字,憋了口气,靠在墙壁上进退两难。
下楼离去吧,一定有声音,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意味。
上去吧,那就刚好打断两人的谈话了。
结果她没来得及动,就听见陈声开口了。
“基地批准她入队,是因为她能力出色,而不是因为她是女性。如果她进来之后,我对她处处照顾、特殊待遇,别人会怎么看她?他们会理所当然认为她弱,认为她需要保护,认为她只是个摆设。那么她进队的意义,就只是为基地增添一名女队员,当一道风景线了。”
刘建波皱了皱眉,“可你也不能过度苛求啊。训练是一回事,把人往极限上逼又是一回事——”
“您知道她的极限吗?”陈声从容不迫地打断了他。
刘建波一顿,疑惑地看着陈声。
陈声目光平静地对他对视着,“我有分寸。她的极限远远不止眼前这样。”
思索片刻,刘建波才说:“你有分寸就好。人我已经交给你了,怎么训,按理说是你的事,我也不该质疑或者过多干涉,但她毕竟是个姑娘,上面也挺重视的。如你所说,她确实是因为能力出色进来的,可我看着,上面也有一点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这行不容易有女队员,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搞宣传,我们能有一名优秀的女飞行员参与海上飞行救援,哪怕她并没有出什么力,上面看重的是她的形象和参与。只要她在,而且是漂漂亮亮地在,对我们的宣传就有利。”
陈声的声音明显生硬了几分。
“我不想知道上面有什么意思,但她进了我的队,我就要对她负责任。她是一名飞行员,不是什么吉祥物。”
刘建波当然看出陈声不高兴了,忙说:“那只是上面的一点考虑,不是我的意思。而且我跟你说这话,只是让你照顾好她,也没什么别的目的。”
“我知道。”陈声淡淡地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的,请您放心。”
“那你打算收敛着点,不那么严格训练她了?”
走廊上有片刻的岑寂,片刻后,陈声笑了。
他摇摇头,“我会尽全力往极限上训练她。”
刘建波一惊,“什么?”
可眼前,第三支队年轻的队长身姿笔直站在那,正午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一丝不苟的面容上。
他说:“照顾好她的最好办法,不是凡事放水,对她呵护有加,是将她培养成不逊于这里任何人的救援队队员。别人能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别人面临险境能达到的程度,她只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陈声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想起多年前在高原上的某一幕。
连同他在内,所有的男生都疲惫不堪、举步维艰,唯有她这个小姑娘奋力向上攀登,一定要拿团建第一。
凌书成背不动帐篷了,她接过去,负重前行。
李睿要吐,她几步跑下来,一点一点叮嘱他平复高反的举措。
……
想到这里,那些伤人的事情仿佛也远去了。
他是小心眼,斤斤计较,锱铢必较,但他也是一名救援队队长,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在生死面前,小情小爱只是过眼云烟。
“刘主任,路知意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不是花瓶。我的任务是带好每一个队员,让他们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力,在海难里救出更多的人。她也是我的队员。她也不例外。只有把她培养成最好的战士,她才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在险境里也一样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做这一行,在危难面前,连伤者都来不及救援,谁还有功夫去分心照顾自己的队友?
如果能力不合格,就没有资格参与救援行动。
路知意不会希望自己成为花瓶,他也不希望浪费一个有天赋的战士。
说完这些,陈声问了句:“您还有事找我吗?”
刘建波仿佛陷入沉思,有些尴尬,又有些感触,拍拍他的肩,“行了,没事了。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之后的事情也都交给你了,我不过问。”
说完,他匆匆回了办公室。
陈声又在原地停留片刻,转身往楼道走,结果刚转过弯,冷不丁看见站在几级台阶下的人。
路知意的衣服还湿着,额头上有汗湿的发丝黏在那,可她浑然不觉自己模样狼狈,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里若有光。
陈声脚下一顿,忽然间定住,仿佛被人施了咒一般。
楼道里的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知了不叫了。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