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成功了,他当然也跟着沾光。
“对了,小吕,你等会儿去一趟邮局,把读者来信寄给江泛月。”肖建国想起一事,出声提醒道。
吕君浩拍着胸口保证:“哎,您放心,我肯定办得妥妥的。”
肖建国脸上堆着笑:“那就行。”
***
转眼就入了腊月。
一大清早,整个村子都浸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直到太阳出来,雾气方才逐渐消散。
今天是周末,江泛月不用去学校,而是待在家里复习功课。
姚容伏在案前,握着铅笔慢慢画着玩具设计图纸。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玩具,就不需要什么图纸,所有的部件都已经完整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但为了方便工厂量产,还是得规定好每个部件的大小尺寸。
母女两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低声说两句话,烧着炭的室内温暖如春。
门外突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随后是邮差的声音:“江泛月,江泛月在家吗?你有一件很大的包裹到了。”
江泛月还以为包裹是孙涛涛或者表哥姚富贵寄的。
她快步跑到门口。
邮差看了她一眼,从三轮车里抱出一个大箱子:“你搬不动,我帮你搬进里面吧。”
江泛月连忙把路让开。
姚容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放下铅笔,蹲在箱子旁边,扫了眼寄件人的名字:“是出版社给你寄的。”
江泛月诧异:“是什么东西啊?”
姚容退开一步,笑着对江泛月说:“你自己拆开看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很大的惊喜。”
对于江泛月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当那一封又一封,数量多达上百的信件映入眼帘,江泛月的视线瞬间模糊,脑海里仿佛有烟火炸开,令她头晕目眩。
姚容摸了摸她的头,把放在最上面的、出版社编辑写给她的信拿起来:“先看看出版社编辑说了些什么吧。”
江泛月点点头,平复了下心情。
信里没提到什么要紧事,主要是跟江泛月说了下《童话月刊》的成绩,还问江泛月什么时候能创作新的故事。
看完之后,江泛月把这封信随手放到一边,从纸箱里随便抽出一封。
信封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稍显笨拙的字迹:
【江泛月姐姐收】
取出里面的信纸,江泛月发现,写信的是一个叫齐雅宁的小姑娘。
在信里,齐雅宁告诉江泛月,她拥有和阿依很相似的人生经历,很多时候,她都有过和阿依一样的困惑,但她从来没有跟父母说过她的心里想法。
直到阿依给了她这个勇气。
-“爸爸妈妈说,以后每个月都会陪我看《童话月刊》,希望每个月都能在上面看到江泛月姐姐的作品。祝江泛月姐姐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还有一封信,来自匡子墨。
在信里,匡子墨续写了小耳朵的结局。
他幻想着小耳朵考上最好的大学,在最优秀的老师门下学习,以最出色的成绩毕业并加入航空局。
几年后,小耳朵坐上了自己造的飞机。
这一次,小耳朵不再需要翅膀,不再依靠许愿镜的魔法,也能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与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另一种视角欣赏无垠世界。
-“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信,但我还是非常想问一句,我幻想的这个结局,是你心目中的小耳朵的结局吗?”
可能是情绪刚好到了那里,匡子墨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以及自己的心里想法。
信的最后,他还别别扭扭地表示,虽然童话很幼稚,但他还是决定用压岁钱订购一年份的报纸。
……
这些写信的孩子,有的连字都没有认全,字里行间不时冒出一串拼音。
有的干脆就让父母帮忙写。
更有甚者,直接把书里的场景画成了一幅画,并在角落,笨拙写上“赠江泛月姐姐”几字。
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直白又赤忱地,向江泛月表达着喜欢。
而江泛月,也完整接收到了这份心意。
寄来的信足足有上百封,全部都回复自然不切实际,江泛月有选择性地回复了一些。
一直写到月上枝梢,江泛月才停下手中的笔。
姚容从外面端进来一盆热水,让江泛月过来泡泡手:“你写了一晚上字了,手都要冻僵了吧。”
江泛月乖乖把双手泡到热水里:“天气越来越冷了。”
姚容帮江泛月收拾书桌。
那一箱读者来信和姚容送给江泛月的玩具摆在了一起。
江泛月写的回信都被姚容叠在一起,暂时放到一旁,明天再去邮寄。
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掌,江泛月突然道:“妈妈,你还记得《爱跳舞的小象》这个故事吗?”
姚容停下手中的动作,露出倾听的姿态:“我当然记得。”
“其实你看到的那个版本,不是我真正想表达的版本。”
“我知道。”
江泛月抬头,满脸诧异。
姚容笑了笑,给她递了擦手的布和润肤霜:“我知道依依的原型是你。”
“我知道你想让依依在草原上肆意生活,想让依依拥有很多朋友,想让依依永远追逐梦想,想给依依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我也知道,那时的你,痛苦于自己写不出来这样的依依。”
“因为那时候的你,正在被所有人讨厌着,被所有人否定着。”
“所以最终,你写出了我看到的那版依依。”
姚容弯下腰,摸了摸江泛月的脸颊,望进江泛月的眼里。
她第一次告诉江泛月。
“你借着《爱跳舞的小象》,向外界发出求助,向外界剖析痛苦……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听到你的求助,没有人看到你的痛苦……”
“不是这样的,月月。”
我听到了你的求助,也看到了你的痛苦,所以才来到了你的身边。
一滴滚烫的眼泪滴到了水盆里,与水盆里的热水融为一体。
江泛月低下了头,肩膀剧烈颤抖。
她终于承受不住,痛哭出声。
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然后轻轻抱住了她。
江泛月抓着姚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过去所经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姚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直到感受到江泛月的情绪平复许多,姚容才道:“我那时就在想,我要一点点改变你的想法,要让你能写出最美满的童话,要让你能写出你心目中的依依的故事。”
江泛月从姚容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张遍布泪痕的脸庞。
姚容帮她拭去眼泪,温声笑道:“编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能创作出新的故事吗?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重新写一遍《爱跳舞的小象》了吗?”
这一次,不再只是写两三百字。
而是写它经历过什么,才从一头爱跳舞的小象,成长为象群里最英勇的大象。
江泛月抿了抿唇,点头道:“我会努力去试试。”
就在江泛月话音落下瞬间,一道长风吹过院落,吹得风铃胡乱作响,吹得那盖在花盆上用来保暖的稻草也被掀开。
姚容似有所感,看向花盆。
埋在土里许久的格桑花种子,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义无反顾地抽出了嫩绿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