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照乐道,“他才不呢。我听说,这都是他家里给安排好的路线,人从小学就三道杠大队长这么一路上来的,参加各种校内外活动,拿各种奖项,把自己的履历弄得光彩夺目的,身上头衔多多的,等博士毕业,不走学术,走学校行政路线,之后再往地方上走,不比选调生苦哈哈的下基层一步步上来要轻松的多?”
李乐眨么眨么眼,“那他家里挺牛逼啊。”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据听说,他爷爷是早几年燕京的什么局长,他爸他叔他姑连着他妈,一家子体制内的。”
“怪不得,瞅着是比咱们都老成啊。”
“不过,这人有一点儿好。”蔡东照继续抖着许言的老底儿。
“啥?”
“都是自己努力,倒也没什么阴招坏招损招,除了傲了点儿,瞧不起人,还有,谁跟他一起工作谁算倒了霉。”
“倒霉?”
“他什么样,也要求你什么样,不行就叨叨你,再不行就换掉你,他换不掉就去找上面,总之,别耽误他的事儿。”
“噫~~~~那不没个朋也没个友的?”
“有吧,不过我没见过。”
“那结婚了?”
“女朋友都没,结啥婚?人这种,估计,女朋友都是为了之后,家里给安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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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点点头,一趿拉拖鞋,“走,到点儿了,下楼。”
。。。。。。
梅苹换了件素色衬衫,姬小雅依旧是那身宽大的T恤牛仔裤,许言的白POLO衫笔挺如新,连分头都纹丝不乱。
瞧见都是大裤衩老头衫,趿拉着拖鞋,piapia着下楼来的李乐和蔡东照,许言微微一皱眉。
李乐滋当没瞧见,一招呼蔡东照,“走,填肚子去!”
“吼!”蔡东照咧嘴一笑,露出不太齐整的龅牙,领着众人出了门。
夕阳沉入灰蓝色的海峡,天际晕染开一片橘红与黛紫的油彩。
镇上的喧嚣并未因暮色而稍减,反而愈发热烈。
摩托车的轰鸣、餐馆排档的锅铲碰撞、各种声调的闽南乡音,混杂着愈发浓烈的鱼腥、和若有若无的柴油味,形成一片市井交响。
路边的小摊已亮起昏黄的灯泡,飞虫在光晕里乱舞。
蔡东照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大排档。
水泥门廊低矮,墙上剥落的白灰和红砖底子上,歪歪扭扭挂着灯箱招牌,“阿肥”二字亮得刺眼,“海鲜”则时明时暗。
门口支着半人高的玻璃海鲜池,氧气泵突突作响,池子里挤挤挨挨,张牙舞爪的花蟹拖着粗壮的螯,深褐色的鳘鱼贴着池壁缓缓游弋。
浅水格子里是密密麻麻吐着舌的花蛤和青蛤,几尾鲈鱼在有限的清水里徒劳甩尾。
蒸腾的海水腥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炒锅爆香的蒜蓉和辣椒气息。
进到店里,砖墙老旧,头顶几把吊扇嗡嗡吃力地转着,扇叶上一层黑不溜秋的薄腻。四四方方的小折叠桌铺着一次性塑料布,矮板凳矮马扎。
正是饭点,人声鼎沸,本地食客居多,呼朋引伴,杯碟碗筷劝酒声混着方言俚语,烟雾缭绕。
靠墙角,一个褪了色的财神龛前插着几炷未燃尽的香,空气里混杂着酒气、汗水、海腥和廉价香火味道。
“梅老师,环境是差了点,但我保证,这里的鲜货是码头直落,做法地道。”
蔡东照显然常客,轻车熟路找了张靠墙相对清净点的空桌坐下,扯过桌面卷着边的菜单,“我来点?”
梅苹笑了笑,对环境的喧嚣似乎浑然不觉,目光扫过四周烟火气十足的图景,“说了,听你安排。尝尝特色最好,这顿不算经费,我请客。”
“好嘞!”蔡东照冲里面喊了几句闽南语,很快一个光着膀子、系着油腻围裙、叼着烟的胖老板过来,蔡东照捏起菜单,熟稔的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
“老规矩,酱油水杂鱼来一份!要今天刚上岸的巴浪、黄翅、加网!”
“白灼小管,要带籽的!”
“清蒸桂花蟹!”
“油淋螺片,再来个清炒地瓜叶,一个海蛎豆腐汤!”
“对了,再来五碗咸饭!”
等点完,蔡东照回头解释道,“酱油水是我们这最家常也最鲜的做法,咸饭是标配,桂花蟹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平日里都少的吃,也是沾了梅老师的光。”
“客气什么,来了就吃特色的。”
等菜的间隙,李乐懒洋洋的靠着墙,目光看似随意地滑过门口形色匆匆的人和狭窄巷弄外的灯光。
姬小雅和许言之间隔着明显的距离。
许言皱着眉,掏出纸巾,仔仔细细把面前的塑料布又擦了一遍,又把竹筷拆开,在一次性纸杯里涮了又涮,似乎要洗掉这环境里无处不在的烟火俗气,才勉强搁在叠好的纸巾上。
姬小雅则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邻桌的菜式,鼻翼翕动。
“叮铃哐啷”,没一会儿,传菜单小哥,手脚麻利地端上不锈钢盘子。
头一道便是是清蒸桂花蟹,本地十月最肥美的青蟹品种,巴掌大,橙红油亮的硬壳下,饱满紧实的蟹肉和膏黄堆叠如山。
几片嫩黄的老姜压在蟹壳上,最简单的烹饪,最大程度锁住了海蟹特有的鲜甜回甘。
“趁热吃!”蔡东照抓起一只,掰开壳,金黄油亮的蟹膏几乎溢出,“梅老师,给,十月正当时,这东西肥得很!”
姬小雅学着样伸手去抓,被烫得“嘶”一声,惹得蔡东照哈哈笑。
随后是满满一盆“酱油水杂鱼”。
五六种形态各异的小海鱼,听了蔡东照的解释,众人才知道,小手指长的尖嘴鲮,也叫狗母鱼,体侧扁呈银色的巴浪鱼,鳍尾带黄的黄翅,头大身圆的加网鱼,带斑点的石九公,也叫褐菖鲉,杂烩一锅,浸在深褐色、油亮浓稠的酱汁里。
酱汁由酱油、水、几片姜、几瓣蒜、一截青翠的蒜苗段,或许还有一小撮萝卜干丁熬煮而成、咸鲜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回甘,鱼肉细嫩,筷子一夹就离骨,浸润了浓郁的酱香。
“这酱油水,最能吃出原味。”蔡东照用勺子舀起汤和鱼,“别看鱼小杂,都是从网里挑出来的好货。”
李乐夹起一段石九公,鱼皮微焦,鱼肉细嫩,酱香入味却掩不住底子里的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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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筷子时,眼睛瞥到门口又进来两个穿着花衬衫的精瘦男人,眼神飘忽地在人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这桌外地面孔上片刻,才在角落挤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开啤酒。
“来来,配饭绝配。”蔡东照热情招呼,“梅老师,试试这个油淋螺片。”
李乐刚刚就瞄见了门口大灶上,厨子的做法,切得极薄近乎透明的螺片,在滚烫葱油里一激,瞬间蜷曲成花,仅淋了薄薄一层咸鲜酱油提味。
可吃到嘴里,带着爽脆和鲜甜。
随着几道菜不断上来,多是蔡东照热情介绍,姬小雅好奇追问,梅苹细细品味,脸上带着认真。许言沉默进食,偶尔用纸巾擦拭嘴角,动作标准如一。
李乐则埋头对付那只蟹,吃得专注认真,偶尔抬眼看看周围的环境和人。
梅苹则在品尝之余,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似在整理思绪。
等瞧见菜都上齐,梅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清了清嗓子,“我简单说下明天的工作。”
所有人停下动作,看向她。
“不用,你们吃你们的,我说,你们听这就行。”
几人这才又动了筷子,可耳朵支棱着。
“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去镇上。已经通过泉安市里的协调,王镇长已经知道我们要来。这次拜访,主要是正式接洽,向镇领导正式介绍我们课题组的构成、研究目的和计划开展时间。”
“具体计划你们都看过了,主要是了解合口镇下辖村落的基本资料,特别是各主要宗族的人口、分布、宗祠情况。”
“再有就是帮我们引荐几位熟悉本地宗族历史的老人,或者村支书、村主任。另外,就是近五年涉及宗族因素的纠纷或公共事务处理的档案记录,作为分析案例。”
说着,梅苹看向几人,提醒道,
“记住,我们是观察者、研究者,不是调解员,更不是钦差大臣。态度要谦和、专业,多听、多看、多问,但不要轻易介入矛盾,更不要做价值评判。尤其涉及宗族内部事务,务必谨慎。”
“明白!”姬小雅用力点头。
许言微微颔首,姿态端正,仿佛在听领导指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笔记本记录着,问了句,“梅老师,是否需要提前准备好一份书面的调研需求清单和课题说明,显得更正式些?”
梅苹想了想:“也好。这个任务交给你。晚上辛苦一下,整理出来,明天带上。”
“好的,梅老师。”许言应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笔尖在纸上划得更快了。
边上在对付蟹钳的李乐和扒拉着咸饭的蔡东照对视一眼,笑了笑。
随即,目光却越过梅苹的肩膀,投向巷口。
那里,一辆锈迹斑斑的小货车正慢吞吞驶过,车厢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但底盘边缘沾着深色的、不易察觉的油渍,与下午在加油站附近看到的那几辆如出一辙。
巷子深处,暗影里,几颗火星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