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两人进了大厅,长公主已经等在里面了。
哪怕不喜欢他,哪怕讨厌他,怎么就能厌恶到这样的程度?仿佛不控制住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抽剑杀了他。
说着,她转过身去,领着顾楚生进了大堂。顾楚生皱了皱眉头,总算察觉出那么几分不对劲来。然而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观察着。
那目光他见过的,在楚瑜临死那一刻,她说“来生与君,再无纠葛”时,她那目光里,就包含着这样的愤怒与恨。
她平静下来,淡定道:“没什么,走吧。”
顾楚生手足冰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从未对她这样好过,然而越是如此,楚瑜越是难受,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似乎是蠢到了极点。
而楚瑜压抑不住自己,转头看他,冰冷笑开:“顾楚生,你喜欢听故事吗?”
顾楚生静静等候着楚瑜开口,见她收了声,他甚至轻柔道:“你别着急,慢慢说,我听着。”
他想说不,可他说不出口,他就呆呆看着她,听楚瑜笑着道:“你不是说我作践你的情谊吗?我给你说个故事,你就听着,我告诉你,什么才算真正的作践。”
总不至于再喜欢他,而责怪,又有什么好去责怪这样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少年?
“有一个姑娘,她喜欢了一个人,那人落难,被贬出京城,于是她抛弃荣华富贵,夜奔千里,终于找到他。你说,这份情谊,可算深重?”
可这话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他给出一千万种理由,又怎样呢?
听到这话,顾楚生脑子轰然炸开!
问你为什么明明拒绝了私奔,又喜欢我?或者是,你为什么如今,喜欢我?
被贬出京,夜奔千里。
问什么呢?
他盯着楚瑜,目光里全然是不敢相信。然而楚瑜深陷于自己情绪之中,根本顾及不到顾楚生此刻的神情。
然而话没说完,她又收住了声。
“若千里夜奔不算什么,那她后来散尽自己所有钱财,拼了满身武艺,护他升至金部主事,又可算是恩德?”
他静静打量着她,目光看得楚瑜有些背后发寒,她终于忍不住顿下步子来,扭头看他,说了句:“你……”
散尽钱财,金部主事。
如此想来,他竟觉得,十五岁的楚瑜,当真也是可爱极了。
顾楚生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因为喜欢而慌乱的时期,顾楚生冷静下来,便察觉有异。楚瑜当年对他的感情如此坚定,又怎么会是嫁给卫珺就没了的?不过是她因着卫大夫人的身份,恪守着与他的距离罢了。而这有时候甚至带了几分恶意的疏离,他左思右想,大概也就是少女对于他的责怪吧。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他脑海中又是那一年,昆阳官道夜雨,少女红衣染了泥雨,手中提着长剑,独身驾马,奔赴千里而来。
顾楚生以为她还负气,责怪他拒绝私奔一事。
“别怕,”她在马车外含笑,染了雨水的脸上,笑容足以驱开云雨雾霾,看得人心明朗,她瞧着他,目光里全是情谊。
楚瑜没想骗他,便直接道:“不知道。”
“顾楚生,我来送你。”
他找着机会想同楚瑜说话,便挑了楚瑜公事道:“此次长公主叫我,可是为了告御状一事?”
这一送,就送了他一辈子。
两人一起到了长公主府,下了马车后,顾楚生跟在楚瑜身后半步的距离,同她一起被管家领着往庭院里去。
送他到昆阳,送他从九品县令升迁至金部主事,又一路升作户部尚书,入内阁为大学士,最后,官拜首辅。
顾楚生瞧着楚瑜这冷淡的模样,皱了皱眉,在见到楚瑜一眼不瞧他上马车后,他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便上了后面的马车。
那一路她相伴相随,整整十二年。
说着,她便自己上了自己的马车,晚月上前来,恭恭敬敬请了顾楚生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他以为他重生回来,是与她重新开始,却终于在这一刻明白。
她心里说不出到底是该厌恶还是该佩服,扫了一眼后匆匆移开目光,甚至没等顾楚生同他打招呼,便径直走过顾楚生,吩咐道:“上车吧。”
——他回来,只是为了接受这场迟来的审判。
她对于顾楚生如此上道颇感惊异,随后觉得,此人果然是能屈能伸,不怪当年这样讨厌自己,却还能同自己成亲了。
他上辈子欠下她,便要在这辈子,统统还予她。
楚瑜老远就看见了顾楚生,见他如此打扮,不由得愣了愣。等靠近之后,才发现他身上甚至还带了熏香,腰上搭配了玉佩,这样讲究,对于向来从简的顾楚生来说,怕已是盛装了。
马车摇摇晃晃,她用着别人的口吻,述说着他们二人的平生。
哪怕他内心已苍老下去,早已经不爱那些太过艳丽的东西,却唯独楚瑜喜欢的这一份红,从无拒绝。
“她侍女死时,她苦苦求他,”她声音疲惫:“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这份感情,他不喜欢她,不愿意对她好,是她强求,直到那时候,她才觉得,她后悔了。她不该喜欢,也不该强求。”
可如今他正是少年时候,穿着这样的颜色,再适合不过。
顾楚生听出她声音里的软弱疲惫,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
她死之后,他就爱穿这个颜色,等后来他老去了,也曾在镜子里担忧过,黄泉路上,楚瑜大概是会嫌弃他的长相了。
楚瑜目光里没有他。
顾楚生记得,楚瑜很喜欢他穿红色,以前给他衣柜里备下的衣衫,多是此种颜色,每次他穿的时候,她就总是瞧着他笑,仿佛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声音平静,似觉意兴阑珊。
他今日打扮过,特意穿了绛红色的外袍,披了纯白色狐裘,头束金色发冠,腰悬佩玉,往门口一站,便引得许多年轻姑娘停下步子来。
“后来她离开了京城,去到了那男人的家乡,侍奉他父母。后来婆婆病故,她就一个人留在那里。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她生了病,想回去见她父亲。那时候她身边已经没谁了,她一封一封信写给他,直到最后,也没看见她父亲。”
顾楚生早早就候在门口了。
“顾楚生,”她目光终于看向他,仿若菩萨佛陀,无悲无喜:“你说我作践你,如今你可知,一个人作践一个人感情,能作践到什么程度。不喜欢无妨,可不喜欢一个人,却也不放开一个人,一定要将她拉扯在身边,一直逼到她死,这才是天大的恶心。所以啊,喜不喜欢这件事,你别强求。”
用过午膳后,到了长公主送帖子上约定的时间,楚瑜便叫上顾楚生出了门去。
楚瑜觉得自己神智终于回来几分,她笑了笑。
他没有主动去想这一辈子怎么留,就是听着这句话,就忍不住唇角扬了起来。
“别把自己的心放在别人脚下,也就不会被作践了。”
卫韫呆呆看着楚瑜的背影,脑子里就留着那一句,在卫府留一辈子。
顾楚生没说话,如今他怎么不知道楚瑜的态度?
后面的话,楚瑜没说出来刺激卫韫。就是摇着头摆着手走了。
他没有机会,一旦楚瑜知道他是上辈子的顾楚生,他绝无机会可言。
养两个……
楚瑜太了解他,他放不开她,上辈子,这辈子,他都放不开。
于是楚瑜明白了,当着卫大夫人养面首这条路不太可行,她颇为感慨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还说日后我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嫁人,看看能不能在卫府留一辈子。”
可他却也能明白,如果楚瑜是重生而来,怀着对自己这样的心思,此时此刻看着自己,该有多恶心,多想要他死。
一听这话,卫韫立刻着急出声道:“所以我说嫂嫂切勿和那长公主走得太近!”
如今他没被楚瑜捅个对穿,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罪人而已。
楚瑜又同他说了些细节,便打算回去了,临走前,她突然想道:“小七,你对这个养面首的看法如何?”
他不敢告诉她,他不敢说话,他怕只要一动,就露出马脚。
他没说话,就是觉得,楚瑜说得果然是,女人的报复,是极其可怕的。
楚瑜没理会他,她躺在马车上,见着帘子起起伏伏。
听到这话,卫韫心里颤了颤,他抬头看了楚瑜一眼,见楚瑜认真思索着此事,一想到顾楚生是楚瑜的前情郎,卫韫便觉得,这大概是报复。
许久后,楚瑜听到外面传来人声,马车停了下面,卫韫清朗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过来。
“就这样跑过,这戏怕不够真。”楚瑜思索着,想了想后,她又道:“下午我去问问他,能不能身上制造些伤痕,若能在不紧要处砍上一刀,自是更好。”
“嫂嫂,今日雨大,我来接你了。”
第二日起来,楚瑜先去寻了卫韫将昨日的结果说了一下,卫韫听了长公主的计划,点头道:“这也好办,到时我派一批人从陛下面前追杀顾楚生过去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张灯不觉有异,反而同顾楚生一起挑选起衣服来。
【小剧场】
顾楚生怕张灯看出自己这份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尽量表现好一些的幼稚心思,便故作平静道:“明日要随大夫人去长公主府赴宴,寻一件合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