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肯被强征入伍,被北魏官差追杀的汉人少年,怎么如今却成了北魏枢密院的人?
“不算是。”
他摇头,随即道,“我姓殷,名碎玉,我的生父殷如文曾是南黎的正三品通政使,因抱朴党之首何凤行的蓄意构陷而含冤致死……就如同姐姐你的祖父与父亲被后来的清渠党构陷至死。”
“所以你就去了北魏?”
戚寸心没料到他曾经竟还是南黎通政使的儿子。
“依照南黎律法,我父亲所犯之罪足以牵连我殷家上下,我与兄长既是逃犯,自然不能留在南黎。”
殷碎玉咳嗽了一阵,才又道:“我的兄长殷长岁在带着我离开南黎后,便将我放在缇阳城的表亲家里寄养,而他则独自一人去了麟都。”
殷长岁做过北魏枢密院手底下可随意差使的汉人奴,所以他耳畔才会留有伊赫人给汉人奴隶的刺青。
“在北魏,少有汉人可以得到与伊赫人一般的地位,但我兄长却不一样,他不但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更成了当今北魏丞相乌落宗德的养子。”
殷长岁多次识破南黎派至北魏麟都潜伏的归乡人,死在他手中的归乡人不知凡几,便是谢缈逃出北魏皇宫后,画像未出麟都便被调换一事也是殷长岁查清的,涉事的汉人官如今已不知烂在了哪座荒冢里。
殷碎玉朝她微微一笑,“若非是姐姐当初救我性命,我只怕还等不到我兄长,更不会被义父收作他的第二个养子,他与别的伊赫人不一样,他从不轻视汉人。”
“此前我不知姐姐便是南黎太子的元妃,如今知道后,却更不敢信,”他定定地望着她,“姐姐祖父与父亲的死都是因南黎谢氏昏聩无能所致,为何姐姐却还要做谢家的儿媳?”
“你该恨谢氏,恨南黎。”
他说。
“怎样才算作是恨?”戚寸心却反问他。
“如你与你兄长一般,投靠北魏?”
“难道姐姐还对这烂透的南黎,心存希冀?”
殷碎玉不解,“南黎朝堂内这般自杀自斗的可笑行径,难道你还没看透吗?伊赫人兵强马壮,入关已有三十多年,北魏攻占南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我都该顺应时局。”
“顺应时局?”
戚寸心摇头,“若我还在东陵,若我还只是万千百姓中的一人,我或许会相信你今日所言,可往缇阳的那条路上,你不是没见过北魏官差是如何对待汉人的,你那时也差点因此而死,若伊赫人真的占了南黎,这天下彻底成了外族人的天下,你以为他们又会如何对待我汉人百姓?”
“我义父之名,想来姐姐也听过,他最是主张给予汉人与伊赫人同等的地位,轻视只是暂时的,将来天下大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殷碎玉认真地说道。
戚寸心只觉得这话听来好笑,伊赫人歧视汉人三十载未改,北魏皇室尚且如此,纵然乌落宗德有心,他也无力。
而殷家这对兄弟从来只有眼前的家仇,并不关心其他汉人如何,但说到底,他们的父亲的确死于南黎的党争,而他们也不过是万千汉人疾苦中最无奈的一种。
“姐姐,你救过我,所以今夜,我理当救你。”
殷碎玉的目光停在她身后,莫名有些冰凉,“但他必须死。”
戚寸心闻言便下意识地伸展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可怜,殷碎玉没见到她身上有什么作为南黎太子妃的尊荣,一张脸被细草割破几道血痕,乌黑的发髻凌乱,沾着湿润的露水,她满掌都是未干的血迹,连身上烟青色的棉布裙也沾染了不少脏污血迹。
“姐姐,你看你跟着他又能得到什么?”他打量着她的脸,语气慢吞吞的,“他的父皇与皇兄都想让他死,你在他身边,你也会死。”
戚寸心已见他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抽出一柄长剑来,那剑锋寒光凛冽,她瞳孔微缩,却仍旧挡在昏迷的谢缈身前,未曾挪动半步。
她分明看清远处有火光再现,也许是兰涛等人近了,她再度看向眼前这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回头,也望见了那片朦胧的火光。
很快,他们就要过来了。
再回头时,他却见戚寸心竟已回过身去努力地将昏迷的谢缈扶起来,他的神情变了,身侧的人已经举剑横在她脖颈间。
那样近,再近半寸便能划破她的脖颈。
“姐姐,我说过了,你只能自己走,你带着他,是走不了的。”殷碎玉淡声强调。
戚寸心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下一刻,她却忽然抬手,以手中钩霜的剑锋指向他。
“住手!”
殷碎玉有一瞬怔忡,见护卫的剑锋要贴近她的脖颈便当即阻止。
钩霜带血,血腥的味道几乎令他有些胸闷。
他望见那姑娘的一双眼睛,竟比剑锋还要冷。
“殷碎玉,要么,你就当我从没救过你,也不必施舍给我你的这份善心。”
她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神情却如此坚定:
“反正我与太子生死一处,绝不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