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声低首,轻瞥她,却不说话也不动。
“你在上面做什么?”戚寸心高声问。
他却一手撑着下巴静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便如一道霜白的月辉从檐上倾落下来。
他的衣袂带风,一手揽住她腰身的刹那,戚寸心便被她带去了檐上。
高处的风也许更凛冽些,吹着戚寸心的脸颊,有种细微的刺痛感,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袖,抬头便撞见他的一双眼睛。
“才上过药,你又跑到这里来吹风。”戚寸心掀开他的衣袖,见自己替他包扎的细布上没有血迹浸出,她才放下心。
回到紫央宫时,戚寸心虽然有点生气,但还是惦记着他的伤口,所以还是给他处理了伤口,上了药。
随后她便去浴房了。
她忽然听他唤了声自己的名字,她一下抬头。
少年没在看她,一双眼睛兀自盯着高檐尽处,夜幕之间,他的侧脸仍旧显得有些苍白,长睫微动时,眼睑下方便有一片浅淡的阴影,“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戚寸心正有些晃神,却听他忽然问。
她一下回过神,便见他侧过脸来,一双犹如浸润过雾色的眸子盯着她,“是我对你不好吗?”
他的嗓音清澈动人,却夹杂几分迷茫。
戚寸心一下愣住。
不好吗?
戚寸心从前看过许多话本,多的是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的不圆满,求不得,多的是失约,毁诺,教人扼腕。
其实在东陵他们成亲那日,他走出那道门时,戚寸心就在心里偷偷地想,会不会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她曾以为身份就是天堑,所以从缇阳到澧阳,她内心几经挣扎犹豫,却是他始终如一,遵守承诺。
一个紫垣玉符,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稀里糊涂地被推入朝堂与江湖之间的这道旋涡,说不怕,那都是假的。
明明他并不希望她入九重楼,可今天在紫垣河畔,他却并不阻拦她,只是和她说:
“那就去吧。”
他用自己的血喂给她的虫子,只是希望她要是中途害怕了,后悔了,就如他们所约定的那样,捏住那颗铃铛,他就会来接她回家。
铃铛不响,他绝不闯楼,由着她自己面对。
“已经很好了。”戚寸心摇摇头,眼眶泛热,她没忍住伸手抱住他,脑袋枕在他肩头。
明明那个鳄鱼潭那么可怕,明明她紧抓着铜块,身体悬空的感觉想起来还是令人胆寒,可这一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不是孤身一人去的。
铃铛在她腕上,他就在陪着她。
静默地等待她,要做她的退路。
明明他什么也不说,但却好像在告诉她,不勇敢也没有关系,失败也没有关系,再糟糕也没有关系。
反正,她还有退路。
“可你扔下我走了。”
他的嗓音平静,提起那会儿她在宫巷里气呼呼绕过他往前跑的事。
“十几步远也算扔下你走了吗?我不是回来牵你了吗?”她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头。
“上药的时候,我说疼,你也不理我。”
他又补充。
“我动作明明很轻你也说疼,一看你就是骗人啊,”她薄薄的眼皮有些泛红,眼睛也染了些水雾,声音明明有点哽咽了,却还不忘争辩,“再说了,谁让你没事给自己一刀啊?”
他不说话了,薄唇微抿,只用一双眼睛盯着她。
看起来有点委屈,又有点可怜。
“……算了。”
戚寸心有点泄气。
她伸手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以后你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少年没有答她,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她的呼吸好近,好像很轻很轻的风,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睫。
月亮的华光在他身上,他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话,也许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戚寸心恍恍惚惚,靠他越近。
一如在澧阳的夜,她捧着他的脸,近在咫尺。
她鼓足了勇气,不似那夜故意的玩弄,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微微的痒意,犹如羽毛一般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那种痒意却钻到了人的心里去。
他近乎失神一般地望着她。
他的睫毛颤啊颤,薄红顺着脸颊蔓延至耳后。
“为什么……要这样?”
隔了好一会儿,他满面迷惘,嗓音极轻。
戚寸心脸颊烫得厉害,撇过脸去望檐后银白的圆月,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饿了。”
柳絮在底下等了许久,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还未从屋顶下来,便想着是不是该将晚膳撤了。
却不想,她才进殿,回头便瞧见谢缈和戚寸心走进来。
他们似乎有些奇怪。
两人的脸颊都带了些不太正常的红晕,柳絮不由蹙起眉,忙迎上去,“殿下,太子妃,可是在上头受寒了?用不用奴婢去请太医?”
“不用了……”
戚寸心小声地说了句,随即就冲到桌边净手再端碗。
这一夜,两人各怀心事,却是同样的难以入眠。
翌日迷迷糊糊地醒来,戚寸心连睁眼都有些费劲,她偏头望见谢缈苍白的面色染着薄红,自己才想开口,却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谢缈半睁起眼睛望着她,嗓音有气无力,“娘子,我头疼。”
“我也头疼。”
戚寸心的声音也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