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笼罩下来,檐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厚实的窗纱隐约映出灯火的明灭,商绒躺在床榻上拥着被子翻来覆去。
没一会儿,她坐起身来。
隔着一道屏风,对面的一切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不清,她正在想他是否睡着,却听他忽然道,“做什么?”
“我睡不着,”商绒望着屏风,“索性起来写道经。”
她没忘了自己答应过他,要将《太清集》与《青霓书》默给他。
少年有一会儿没回应,商绒披上外衣起身来,想点灯却又不知寻常市井间用于点灯的物件是什么。
屏风后忽有动静,她转身之际,正见少年绕过屏风走来。
“客栈可没有笔墨生宣。”
他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台,暖光将他的脸庞照得分明,睫毛在眼睑下的阴影时浓时淡。
商绒闻言抬眼看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折竹懒得碰桌上的冷茶,忽然道,“不如去消夜?”
“不去。”
商绒听了,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
“为何不去?”他一撩衣摆在桌前坐下,一手撑着下颌,撩起眼皮看她,“你难道不是饿得睡不着?”
商绒浓淡适宜的眉微皱了一下,面露窘迫,她迎着他的目光片刻,撇过脸去,轻声说,“那我也不想去。”
这间客栈什么都好,就是饭食不合她的胃口,晚饭她只用了几筷就作罢了。
“容州菜辛辣,你自小茹素自然吃不惯。”
少年拨弄着空空的瓷盏,碰撞出清晰的声响,“但此地也不是没有外来的厨子。”
商绒却仍不为所动,她垂着头,闷闷地说,“折竹,你自己去吧。”
她明净的眉眼始终郁郁,如同一只毫无生气的小蜗牛,只想躲在自己的壳子里动也不动。
她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对这夜里的繁华提不起一点儿的兴趣。
“你可知,官衙离此处是近是远?”
少年的声线淡薄。
商绒一下抬头,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睛。
容州城入夜之际正是消夜的好时候,只是正值冬日,街上的食摊少有客人,多的都在可遮蔽风雪的酒楼之内。
长街寂寂,只有极少的人不畏凛风在油布棚子底下围炉消夜。
商绒狠狠地咬一口白切鸡,生着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少年却盯着风炉上煨着的热酒。
他朝炉上的酒壶伸了手,却冷不防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各色灯笼交织作光怪陆离的影,少年那双犹如沾露般剔透的眼睛看过来,商绒朝他摇头:
“不可以。”
折竹盯着她片刻,极轻地嗤笑一声,挣脱开她的手,拿来酒壶斟满一杯。
“你明明不能饮酒,又为什么总要尝试?”
商绒怕他醉倒在这里。
“这夜里也没有食人的妖魔,你又为何不肯出来?”
他神情寡淡,轻抿一口热酒。
商绒不说话了,又低下头狠咬了一口烧鸭肉,身后不远处时不时有其他食客谈笑的声音传来,零星的雪粒落入棚来,融化在火炉散发的热气里。
绯炭温酒,冷荤热荤佐以一碗汤,便是消夜,商绒捧着汤碗时有一瞬恍惚,如此雪夜,她静悄悄地抬头望向灯影之下胡乱飘飞的雪。
她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回客栈的路上,商绒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少年身侧,大约是食摊的酒并不算烈,他只饮两口倒也没有什么醉意,步履仍旧是轻盈的,冷风吹着他的衣袂,被黑靴包裹的小腿紧实而修长。
走入幽深长巷,他的步履忽然变得缓慢。
“怎么了?”
商绒抬头望他,却不防他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揽过她的腰,灯笼顿时从她手中跌落在地上燃烧起来,他的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致使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
少年衣襟间有种竹叶混合积雪的冷香,他的呼吸更带有一分清冽的酒意,商绒脊背僵硬,睫毛止不住地颤动。
“阁下跟着我们,是想做什么?”
她听到折竹的声音,隐含冷笑。
再低眼,她看见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握住腰间泛着寒光的银蛇剑柄。
“小公子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极淡的月光照出那人魁梧的身形,他有一张粗犷的脸,“只是想与您做一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