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子,我为我兄长有你这样的挚友而感到高兴。”
“我……担不得这话,”
何仲平听她提及倪青岚,心里还有些难捱,“我害了霁明兄,也因为霁明兄,我更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
他自嘲,“虽然我这样的人,官场未必容得下,什么都没做成不说,还惹了官司。”
“我却敬佩你们。”
倪素说。
何仲平闻声,一怔。
倪素看着他,认真地说,“我还要谢谢你们。”
她俯下身,作揖,“真的,谢谢。”
“……倪小娘子?”
何仲平忙摆手,“你这是何故啊?”
“我曾识得一个人,他一生光明,却身负冤屈而不得雪洗,我问过他,是否有怨,是否有恨,”
倪素站直身体,“他对我说,他仍愿寄希望于世间敢为人抱薪者,虽我死,而有后来者。”
“你们让我知道,为何他不怨也不恨,因为世上就是有你们这样的人,血是热的,心是热的,他肯为人抱薪,而你们,也肯为抱薪者而抱薪。”
“这世间的公理正义,是烧不灭的火,即便不在王法,也在人心。”
“你说的这个人,我很想认识他。”
何仲平说。
“你们已经认识了他。”
倪素又朝他低首,随即走过那些抛撒书页的人身边,逆着人潮,走向夤夜司。
“倪素。”
周挺看见她,走下阶来。
倪素朝他施礼,“小周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周挺发觉她的上了妆粉,点了口脂,眼底却还是遮不住疲倦。
“昨夜杀潘有芳与吴岱的人,是谁?”
周挺抿唇,“倪素,不要问。”
“不要问的意思是什么?不是张信恩对吗?”
“……这些事与你无关。”
“与我有关。”
“有何干?”
“我为我亡夫而问。”
只听得她这样一句话,周挺握紧了刀柄,迎着她的目光,他的原则不容许她过问官场里的事,可听她说,她的亡夫,徐景安,周挺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倪素,此事,你可以当做,是我们所为。”
“你们?”
倪素追问,“是你们,而不是一个人,是吗?”
周挺不知她为何要这样问,但他还是颔首,“是我们。”
非只一人。
那就不是他。
若不是他,那么潘有芳与吴岱的魂火也不必他用术法引入幽都,他也不会消失不见……
倪素猛地低头,盯住自己的衣袖。
袖子边空空如也,没有那一缕淡雾依附着她。
她忽然惊觉,
若杀了那二人的不是他,而他返还阳世的目的又已经达到,是否幽都就不会再给他时间,是否他已经……
倪素仰起头,寒雾浓浓,天幕发灰。
他回去了吗?
回去做星星了吗?
倪素的胸腔里充斥着酸涩的情绪,眼眶湿润,这一刻,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倪素……”
周挺想要安抚她,身上却没有什么帕子,他只得与她找着话说,“如今官家病重,虽不知事,但要为玉节将军翻案,却还有些困难。”
“为什么?”
“鲁国公还在找贵妃的内侄女,他铁了心要以此来掣肘嘉王殿下。”一旦鲁国公找到那吴氏女,坐实嘉王陷害贵妃的这桩事,贵妃腹中的骨肉就还有希望,至少在贵妃的孩儿尚未出世之前,嘉王就不可能继位。
“鲁国公还想拉拢王恭,”
怕倪素不知王恭是谁,他便解释了一声,“王恭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禁军都在他手里,他似乎也与鲁国公一样,想拖到贵妃产子之后。”
王恭虽肯放嘉王进殿,却也并未拿定主意,此时究竟要不要奉嘉王为储君。
“再者,谭广闻的罪书上只有吴岱,没有潘有芳,他们已经将证据毁得差不多,如今要翻玉节将军的案,定潘有芳的罪,就必须有鲁国公的供词。”
“可鲁国公是宗亲,若没有个有力的由头,我们不能轻易拿他,更不能讯问。”
“那若是,”
倪素抬起脸,“我状告他呢?”
周挺一怔,“……你?”
“我上过一回登闻鼓院,我知道那里的规矩,为官者,不能敲登闻鼓伸冤,但我是民,我还是靖安军旧人。”
倪素擦了一把脸,冷静地说道,“我是倪公子的遗孀,是靖安军的人证,我要上登闻鼓院,状告南康王父子勾结吴岱,潘有芳,害死我大齐的玉节大将军,害死那三万靖安军将士。”
“如此,你们便能讯问他了,是吗?”
“……登闻鼓院的杀威棒,你难道忘了吗?”
周挺不知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何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心中难掩震颤。
“没有忘。”
倪素望着他,“但是我不怕,只要你讯问他,用尽你周副使的手段,撬开他的嘴,我就什么都值得。”
“我答应过他,我要为他求一个干净的身后之名,我也要为靖安军,求一个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