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挺并不理解她的这份锋芒。
“她兄长的事已毕,便不该再沾惹官场上的这些事。”
周挺翻身上马,嘱咐晁一松:“赶紧去,不要再耽搁。”
春光正盛,且带几分难得的暖意。
倪素穿走在热闹的街市,轻晃衣袖,引得依附于袖口边沿的淡雾散开,化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一边朝前走,一边说。
那两根银针并非是在吴府外发现的,而是他们将将要离开之际,在吴岱说了那番荒唐的疯话后,徐鹤雪看出端倪,走到他面前,从他斑白的乱发里取出的。
吴岱的癫症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倪素只见徐鹤雪抽出的那两根银针,便明白过来。
吴岱毕竟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又何况官家并不想治吴岱的死罪,若此时吴岱死得不明不白,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这背后还有更深的一潭水在等人涉足?
“你既知吴岱的癫症是为人所害,便该明白,你一旦入夤夜司为他诊病,害他之人,亦能害你。”
徐鹤雪停步,此时他并未在他人眼前现身,伸手摘下帷帽,郎朗日光底下,他的面容苍白而秀整,“倪素,我同你说过,你愿意为我点灯,愿意为我留在云京,于我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帮助,这已经很好了。”
“你可以为你兄长受刑,为他不要性命,因为他是你的至亲,而我却不能让你因我的事而涉险。”
“兄长是我的至亲,所以我为他涉险是人之常情,而你与我,有什么干系?”倪素望着他,“萍水相逢?是吗?”
“萍水相逢,不具名姓”,这话是说给苗太尉听的,还是,其实也是说给她听的?
“并非如此。”
徐鹤雪寂冷的眸底泛起一分涟漪。
“那你告诉我。”
倪素抿了抿唇,“徐子凌,有些事你不说,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可我不是总能猜得对。”
春阳落肩,而徐鹤雪却分毫感觉不到这分暖,他立在她的面前,片刻才从她的这番话里捡回心神。
“我依附于你。”
他说。
料峭春风吹动他霜白的衣袂,“招我残魂,予我容身,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但我却不该让你为我再做些什么。”
“你还有你的志向,我从不怀疑你这样的女子想做什么会做不到,而我的事太重,我并不想将你牵涉其中。”
他一定要用“依附”这两字,却不单单仅指他不能离开她太远的这道禁制,字面之下,还有另一种释义。
“可是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倪素越是听他说这样的话,就越发能体会到他骨子里的孤清,“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付出与获得都该是相互的,你先为的我,所以我也来为你,我可以为你点灯,也可以帮你很多的忙,只要,你相信我。”
他退一步,她却又进一步。
时值三月,柳枝新绿,徐鹤雪只一抬头便得见碧丝婆娑,“我当然信你,但是倪素,你要好好地活着,过自己的日子,写成那部医书。”
这个阳世曾对他坏过,
但此刻身在这个春意浓烈的人间,他心中又觉得,活着应该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对她来说,应该如此。
倪素几乎失神,周遭人来人往,偶尔有视线投注在她身上,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呆呆地站着。
她忽然说了一句话,声音却很小。
“什么?”
徐鹤雪没有听清,便稍稍俯身。
倪素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清晰而流畅,她又重复一遍,“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嗯。”
徐鹤雪听清了,轻抬起一双清冷而剔透的眼,“你一定可以。”
他已重新站直身体。
整个人即便站在浅金色的日光里,也依旧冷冷淡淡的,像雾一样。
倪素看着他,不知为何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几乎令她呼吸迟缓。
除兄长以外,从无人如此肯定她。
他从不与她说男女之别,却与她说,存志不以男女为别。
不与她说,该或不该,却与她说,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到。
倪素倏尔低眼,看见他拿在手中的帷帽白纱被风吹起,她竟然想起了吴岱的疯话。
“倪素?”
他忽然轻唤。
“啊?”
倪素一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的脸颊有点烧红。
“你怎么了?”
“没什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