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之中一片愁云惨淡,秦员外听烦了儿媳的哭闹,在房中走来走去:“哭哭哭,我亲儿子死了你也只知道哭,那个不成器的义子是失踪了不是死了,你哭早了!”
“他一定是跑了,将您和我两个扔在这儿,那个天杀的,我是白待他好了啊……”杜琮的妻子何氏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哭湿透了。
“事情是他做下的,官家仁厚,必不会牵连你与我。”
“你怎的就如此笃定?”何氏哭哭啼啼的,“难道,难道他真不回来了?”
“他回来就是个死,傻子才回来!”
秦员外冷哼一声,“也不知他在外头是如何与人交游的,平日里送出去的银子那么多,底下人孝敬的,他自个儿贪的,这么些年有多少他只怕自己也数不清,可那些银子到他手里头待了多久?不还是送出去了?可你瞧瞧,如今他落了难,有谁拉他一把么?”
说罢,秦员外看着何氏,“那天晚上,他真没与你说起过什么?一夜都没有回房?”
“没有,他一连好多天都在书房里歇,”何氏一边抽泣,一边说,“我还当他外头有了什么人……”
说着话,一阵凛冽的夜风掠窗而来,无端端地引得二人后脊骨一凉。
秦员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他心中不知为何添了一分怪异,沉吟片刻,他对何氏道:“不行,我还得去书房里找找看。”
“找什么?他若真留了什么字句,不就早被夤夜司的那些人搜走了?”何氏哽咽着说。
“他留不留字句有什么要紧?”
秦员外拧着眉,“重要的是这个节骨眼,除了冬试案,别人给他送银子,他给别人送银子的事儿可得能藏便藏,若是其中牵扯了什么大人物,少不得人家跺一跺脚,咱们两个就得给他杜琮陪葬!”
夜雨淅沥,灯笼的火光毛茸茸的。
倪素坐在茶摊的油布棚里,听着噼啪的雨声,用油纸将篮子里的香烛裹好,她才抬起头,却蓦地撞见雨幕之间,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的眼睛。
青年不撑伞,英朗的眉目被雨水濯洗得很干净,他解下腰间的刀,走入油布棚来,一撩衣摆在倪素对面坐下。
“小周大人。”
倪素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挺瞥一眼桌上热气缭绕的茶碗。
“来看看。”
“只是看看?”
倪素捧着茶碗,迎上他的目光,“不然我还可以做什么?小周大人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进杜府里去?”
这间茶摊离杜府很近,离南槐街很远,她出现这里,自然不可能只是喝茶。
可正如她所说,如今杜府外守满了人,她既进不去,又能冒险做些什么?
周挺不认为她的回答有什么错处,可是他心中总有一分犹疑,他视线挪到她手边的篮子上。
“小周大人是专程来寻我的吗?”倪素问道。
“不是。”
周挺回神,道,“只是在附近查封了一间酒肆,我这就要带人回夤夜司中,细细审问。”
他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倪姑娘,即便杜琮失踪,还有其它线索可以追查害你兄长的凶手,还请你谨记我的劝告,喝了这碗茶,便早些回去吧。”
“多谢小周大人。”
倪素站起来,作揖。
“职责所在,倪姑娘不必如此。”周挺将刀重新系好,朝她点头,随即便走入雨幕之中。
倪素隔着雨幕看见晁一松在不远处,他们一行人压着好几人朝东边去了,她不自禁往前几步,多看了几眼。
再回到桌前,她一碗茶喝得很慢,摊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姑娘,我这儿要收拾了。”
倪素只好撑起伞,提着篮子出了茶摊。
夜雾潮湿,她站在矮檐底下,靠着墙安安静静地等,她盯着檐下的灯笼看了好久,那火光还是被雨水浇熄了。
她蹲下身,怕雨水湿了香烛,便将篮子抱在怀中,数着一颗颗从檐瓦上坠下来的雨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低垂的视线里有暖黄的灯影临近。
倪素一下抬头。
年轻男人雪白的衣裳被雨水与血液浸透,颜色冲淡的血珠顺着他的腕骨而落,他拥有一双剔透的眸子,映着灯笼的光。
他手中的灯,是她亲手点的。
周挺走了,可跟着倪素的夤夜司亲从官们却还在,倪素不能与他说话,可是此刻仰头望见他的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尖酸了一下。
她站起身,沉默地往前走,却偏移伞檐,偷偷地将他纳入伞下。
雨声清脆。
倪素望着前面,没有看他,她的声音很轻,足以淹没在这场夜雨里:“你疼不疼?”
“不疼。”
徐鹤雪与她并肩,在她不能看他的这一刻,他却显得有一分放肆般,望着她的侧脸。
倪素垂眼,看着篮子里积蓄在油纸上的水珠:
“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