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纪忱江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就冒出这个念头。
恍惚的片刻,低头看到傅绫罗蹙眉忍痛的表情, 纪忱江瞬间清醒过来。
若阿棠得知他这想法,说不定又要炸毛。
难得的是, 纪忱江竟然不觉头疼和无奈, 浑身的伤痛和疲乏也都像催化剂, 让他心里漾着甜。
他舔了舔苦涩的上颚,抹掉眼泪, 半分不曾迟疑, 稳稳将傅绫罗一把抱起来,大跨步往医帐走。
老宅还有点距离, 他怕来不及, 更怕……自己没那个体力。
纪云熙和宁音还有乔安他们都飞快凑过来,还不待紧张起来, 蓦地发现纪忱江脚下步步血花。
三人瞪圆了眼,震惊发现,纪忱江背后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面色也苍白的有些不正常, 大冷的天额角还沁着冷汗。
若非傅绫罗肚子一阵阵痛起来, 又被纪忱江巧妙地将脑袋闷在胸口, 她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纪忱江的不对。
跟纪忱江一路赶回来的铜甲卫,也都是风尘仆仆, 面色疲乏至极,眼都有些睁不开了。
可谁都不敢就地休息,都担忧看着主君。
这一路回来, 明枪暗箭不少,羽林卫和皇家暗卫再无拉拢, 只想杀掉纪忱江,想来应该是新圣得知被骗后的恼羞成怒。
纪忱江急着回来,被暗卫偷袭重伤,发着高烧也一直没停,只实在坚持不住时,灌几碗苦药汤,拼命往回赶。
他回来的确实很及时,可铜甲卫心肠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知道王上伤得多重。
刚才,纪忱江一个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定江王,下马踉跄到狼狈就已经证明他多虚弱了。
眼眶子那么浅,估计也是因为高烧。
宁音没看到卫喆,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纪云熙和乔安见着地上越来越多的血,鼻尖一阵阵发酸。
乔安上前,想要接过傅绫罗,声音哽咽,“王上……”
“别特娘废话!腿不会用,我保证给你踢折了!”纪忱江哑着嗓子不耐烦道。
“赶紧叫大夫来!接生婆子呢?不用烧热水吗?一样样都等老子吩咐?”
众人:“……”
乔安吸了吸鼻子,其他人也都冷静了,刚才那股子悲伤气氛立马消失了个干净。
不管王上病得多重,嘴还是那么毒。
现在女君生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其他人……或者没那么做人的,随他去吧。
傅绫罗从半夜惊醒就一直不太舒服,在医帐里忙活许久,肚子也隐隐约约地疼,她不敢叫人知道。
现在得知纪忱江在,她放松下来,肚子一阵阵疼得越来越密集,她突然就娇气了许多。
“呜呜……好疼!”
“是我的错,等你生完,回头我去领罚,好不好?”纪忱江亲着她汗湿的额角。
愧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叫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棠怀身子他不在她身边,挺着大肚子还要操心南地政务和军务,他也不在身边。
现在她疼得呜呜咽咽,他也毫无办法。
纪忱江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也是这个瞬间,他竟又记起了岳者华的话。
那短命鬼说,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也许,岳者华是对的。
常府医和祈太尉、王府丞的夫人,并着杨媪匆匆自老宅赶过来。
常府医已经得知纪忱江受了重伤,特地跟祈太尉和王府丞的夫人说了。
二人一进帐篷就故意粗着嗓子,叫纪忱江出去。
“女娘生孩子,男人别凑在这儿碍眼。”
“都快点出去,赶紧将屏风抬过来,动作快点!”
纪忱江被推出医帐时,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但更多还要从长计议,他也实在撑不住了。
像是知道傅绫罗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一出帐篷,他就轰然倒地。
乔安早准备着,咬紧牙,红着眼将主子扶住,立马有人过来,轻手轻脚将纪忱江抬到旁边刚起的小帐篷里。
他们都知道,王上定是不肯离夫人太远的,万一夫人想起来,看不见人也总归是不踏实。
就近些,常府医也好两边跑。
医帐内,祈夫人和王夫人都特别紧张,杨媪也提着心。
都说七活八不活,按日子算,就差两天九个月,几个人一点心都不敢分,生怕傅绫罗出问题。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又一盆盆热水端进帐篷。
周围的百姓们多都跪在地上,祈祷绫罗夫人平安生产。
跟随纪忱江回来的铜甲卫们略有些意外,他们才离开不足一年,绫罗夫人的威望就这么高了吗?
岳者华在谋算方面,确实算无遗漏。
傅绫罗带着肚子里的纪氏血脉,在有可能是遗腹子的情况下,还坚持与将士和百姓们共存亡,极大成都地安抚了人心。
加之南蛮来袭,此次仗打得艰难,这会子正是大家对傅绫罗最感激的时候。
在他们心中,同生共死的傅绫罗确实已堪比定江王,甚至因为她更柔弱一些,得人心比纪忱江更甚。
起码,就没听到有祈祷定江王平安无恙的。
卫明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一盆盆血水被送出来,他没注意到旁边的小帐篷,吓得不轻。
“怎么这么多血?”卫明声音也有点哆嗦。
阿棠可是师父唯一的血脉,要是她出了事儿,不只是南地要完,他跟师父和纪家先祖也都无法交代。
乔安小声道:“王上回来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有些血水是从王上帐篷里端出来的。”
卫明瞬间恢复正常,那没事儿了,大男人受点伤算什么。
他也看到了疲乏的铜甲卫,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吩咐:“让铜甲卫先去休息,安排大夫为他们诊脉,这里由我带人看守就行了。”
“准备个担架,一会儿说不准要用到。”
乔安没明白:“常府医说快下雪了,怕冻着病人和孩子,他们都不宜……”
“给王上准备的,万一一会儿阿棠要见人,我们若不叫王上起来,王上回头绝对要收拾我们。”
乔安想了想,没毛病,立刻去准备。
等担架拿过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出有点不大对劲。
咋感觉……他们家主君现在地位这么低了呢?
一个个都不关心王上的安危吗?
他替自家主子心酸……
“乔安!你愣着作甚!柴火不够了,快叫人去取!”
乔安立马收回眼巴巴看着纪忱江帐篷的眼神,想也不想就往外颠,“马上来!”
等乔安离开,卫明才疾步进了纪忱江的帐篷。
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守着外人,卫明有些不敢多问。
常府医刚给纪忱江施完针,见到卫明,他叹了口气,“伤口大冬天的能化脓,高烧不退,有些危险,这两日最好别移动,身边不能缺了人,得用烈酒替他降温。”
烧得太厉害,内服外敷都不能少,常府医在定江王府近三十年,从没见过纪忱江受伤如此严重过。
卫明心底一阵阵发沉,他没看到卫喆。
他压低声儿问:“一会儿等夫人生下孩子,能叫王上清醒片刻吗?”
“除非不要命了!”常府医瞪眼,这么重的伤,若是刺激醒,那都得是耗损寿数的法子。
卫明迟疑片刻,他了解王上,还是坚持问,“只说句话的功夫就行。”
女娘生孩子就如同闯鬼门关,若这种时候傅绫罗得知纪忱江病重濒死,难保不会出岔子。
可以不叫醒王上,可要是傅绫罗坚持要见,无论如何都得让纪忱江说句话才行。
就跟傅绫罗肚子不舒服也必须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样,这俩人有时候倔得人牙痒。
常府医黑着脸哼了声,“只要你不怕王上耗损寿数就行。”
卫明还没说话,纪忱江像是梦呓一样,昏昏沉沉蹦出个字来,“不……”
纪忱江在生死之间许多次,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更别说傅绫罗还在给他生孩子,他隐约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卫明和常府医都惊住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对外界有反应?
俩人对视一眼,得,也甭讨论了,病着的都不怕死,他非得醒,还能怎么办?
常府医叹了口气,“我叫人回老宅,把剩下的百年老参给取来。”
大不了好得慢一些,慢慢再补回来,能吊得住命就行。
至于医帐里,除了中毒颇深的百姓还躺在里面,也都主动或者被人抬到了角落里,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给傅绫罗生孩子。
屏风周围燃烧着数个火盆,暖的人头上都频频见汗,可谁都不敢吭声,热着也比冻着好。
傅绫罗难受的闷哼出声,抓着悬挂在帐篷上的子孙绳,嘴里咬着木块,眼泪连线一样落入枕间。
“夫人用力!看到头了,您听我的,吸气……”杨媪给傅绫罗接生,祈夫人和王夫人也都生过好几个孩子。
她们不放心从外头找接生婆,三个人紧紧把着傅绫罗周围。
纪云熙和女卫都守在屏风旁边。
守护严密至极,也有可能是纪忱江回来了,加之还不足月,傅绫罗并未太过痛苦,就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往下滑。
怀孕期间傅绫罗一直在操劳,孩子没有太大,她生得比先前大公子出来的时候还快。
早上进了帐篷,她咬着牙喝了碗参汤,熬了两个时辰,午时一过,就觉得身下一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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