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阿孃虽嘴毒心硬, 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这还是第一次打纪忱江。
不疼,就是让纪忱江有点懵。
“阿孃……”他捏了捏鼻梁, 试图冷静分辨,祝阿孃为何如此生气。
祝阿孃没给他机会, “王上算无遗漏, 自认万事掌控于心, 那我问你,你可知傅翟怎么死的?”
纪忱江蹙眉, “他自临南郡改道, 绕路定江郡山麓,想早回家为阿棠庆生。”
祝阿孃眼含讥讽, 八月二十四, 是傅翟与杨婉二人成亲的日子。
到底是为女庆贺生辰,还是为庆贺与妻子成亲十一载, 傅绫罗将责任揽自己身上,祝阿孃旁观者清。
“我是问你,知不知傅翟死无全尸, 知不知阿棠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状!”
纪忱江心底一震。
这事情他若想, 自然能知道。
只是当时, 他忙着处理赐婚公主被杀引起的后患,并未仔细过问不重要的细节。
祝阿孃见他沉默不语, 冷着脸为纪忱江解惑。
“傅翟确实爱极了自己的妻子,对女儿能费心教导,对杨氏却宠得娇弱不堪为主母, 中馈还要阿棠一个稚童来做主。”
“他死后,杨氏惊慌失措赶去为傅翟收尸, 还要死死拽着阿棠定神,让阿棠亲眼见到父亲尸首分家,血染桃林。”
“当晚杨婉浑浑噩噩被撵去偏院,她又叫阿棠亲眼见阿娘毒发身亡。”
祝阿孃说起来心窝子都疼,“枉你还好意思说剖心剖肺,我问你,你是真有心肝吗?”
纪忱江:“……”
他难得被骂到失了神。
以他的敏锐,自不用祝阿孃再多说谴责的话,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明了了。
傅翟是他从纪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之所以信重傅翟,是因傅翟跟他差不多的性子,万事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要手段有手段,要心狠也心狠。
傅翟会将自己的妻子宠成温室中的花朵,纪忱江并不意外。
他若能一直活着,倒也不算坏事,可他一死,妻子都被人欺凌,女儿也没了立足之地。
他现在才懂,傅绫罗睹他思阿爹,并不是逗他。
枉他自以为对傅绫罗一腔热忱,对她的每一寸掌控,都是在逼她回忆往昔,逼她想起阿爹,逼她成为伤她最深的阿娘。
他狼狈起身,比祝阿孃高一个头的八尺男儿,这会儿佝偻着身子,说不出的慌乱。
“阿孃,我错了……”纪忱江并不会躲避自己的混账,只是他依然做不到就这么放手。
“我已对殷氏动手,那三个混账玩意儿不会放过定江王府的蛛丝马迹,若让他们得知阿棠的存在,就太危险了。”
他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十几年,还要压制仇恨,不是因为杀圣人费劲。
那个几乎半只脚埋进棺材的恶心老儿,心思从来都不在江山社稷上,朝政早就被三位皇子把持。
若他有耐心慢慢筹谋,叫三个皇子抓不住尾巴,待得收拾完南疆,与同样跟皇庭有深仇大恨的小怀王合作,就能牵制他们。
过后再跟豫王合作,弄死那老儿,趁他们鹬蚌相争之时,他便能气定神闲安排好退路。
只是……他因为心底的急躁和昏了头脑的暴戾,对京都下了暗杀圣人的命令,成了一步臭棋。
小怀王意在江山,定不会那么快动手。
这时候若是叫傅绫罗离开王府,若有个万一……纪忱江承受不起后果。
祝阿孃气笑了,“所以我说你傻!”
她不客气拍在纪忱江背上,砰砰作响,见不得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让你别妄图掌控阿棠,谁说不让你暗地里护她周全?”
“你就非得折断她的翅膀,逼她跟你服软?只听说活人叫尿憋死的,亲眼瞧见,王上还是头一份儿,也真真是新鲜。”
纪忱江:“……”
越被骂,他这脊梁骨越是挺不直,祝阿孃说的主意一点都不难,他早该想到的。
之所以从未如此想过,原因更令他狼狈不敢抬头。
阿棠是那束光,他所为,却并未真将她捧在掌心,而是妄图将她拉入泥潭。
他认真给祝阿孃揖礼躬身,“谢阿孃教导,长舟懂了。”
祝阿孃撇嘴,“盼着你是真懂才好,若非心疼阿棠,我也懒得来讨人嫌。”
她怕再不说,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儿,明明有情,却要变成折磨彼此的怨侣了。
祝阿孃真切叹了口气,再拍纪忱江,动作温和了些,“你不必急着叫人追上去,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有阿彩她们跟着,短时间内不会出岔子。”
纪忱江没吭声,一想到会失去傅绫罗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荡荡的发慌。
可他知道祝阿孃说得对,只默默应下来。
*
等祝阿孃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动静,卫明进门请示:“王上……可要派人去追?”
纪忱江没管自己手上的伤,全神贯注刻着那把全福梳。
他手上的血印在雪白玉石上,即便擦拭过,也还留下些许红痕,像是缠绕在纪忱江心尖的情丝。
每一刻都缠得他心口丝丝作痛,却半点不想挣开。
他淡淡道:“不必追了,让她去,盯紧了京都的动静便可。”
卫明大吃一惊,不知道祝阿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真叫王上改了主意。
他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劝王上追,还是想随着阿棠的心意让她得片刻自由。
犹豫半晌,卫明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惜的是,他这口气还没叹完,乔安就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
因为跑的太急,还被匠人放在门口的石磨给绊了个跟头。
都来不及爬起来,乔安就急促禀报:“王上,岳者华陪傅长御去远山寺了!”
“暗卫被岳者华的护卫阿钦迷晕,醒了就赶紧来报,两人是从道源茶楼出来的!”
卫明一口叹息滞在半空,猛烈咳嗽得仿佛要死过去。
纪忱江手心再度传来玉石碎裂的声音,他顾不得雕刻了一半的全福梳碎掉吉利不吉利,猛地站起身。
他嗓子眼发干:“那药呢?”
乔安爬起来,脑袋往胸口扎,“府医说那药对身体无害,早,早叫茶楼安排了。”
与飞鸿楼一样,道源茶楼也是定江王府的产业,只不过与其他产业不同。
飞鸿楼和道源茶楼明面上的东家另有其人,方便纪忱江偶尔办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岳者华想通过定江王府的探子行事,还是低估了纪忱江对定江郡的掌控。
他刚拿到那合欢醉的第二日,趁着大夫检查的功夫,那药就被换到了纪忱江手里,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纪忱江再没心思多问,直接提起内力,脚尖点地,几乎从屋里飞了出去,随便抢了个铜甲卫的马,铁青着脸往远山寺赶。
他寻得的匠人,住在跟茶楼截然相反的位置,跟远山寺正好是斜对角,他只怕自己速度不够快,万一……
纪忱江不介意傅绫罗和岳者华发生什么,他只怕傅绫罗因他而再次受伤。
心里的焦灼,令他甚至都顾不得刚过十五,路上人不少,人来人往都能看到他的惊慌失措,只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往远山寺赶。
卫明也焦急,但他身为长史,不能不管善后。
他第一次急得跺脚,“暗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会这么容易中招!”
乔安心道,岳者华连铜甲卫暗卫的搜查都能躲得过去,这回还能发现踪迹,暗卫已经很可以了。
卫明也不等他回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带人跟着王上,先别管旁的,让人封了去落山的路,拦住上香的香客。”
“我先回府里跟祝阿孃禀报一声,多带些人马去追你。”
乔安也不敢多说话,屁滚尿流带着铜甲卫去追。
若傅绫罗真有个好歹,他只怕自己脑袋留不到成亲那日了咦呜呜 ……
*
事实跟乔安他们预料的大差不差,只不过阿钦那迷药,原本也有傅绫罗一份,本不该叫人发现踪迹。
让阿钦无奈的是,他们家五公子,说着心狠手辣的话,真见到那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多少盘算都忘到了脑后,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岳者华让阿钦安排人说动傅绫罗出府,用得是京都探子名册里的探子,他离京前从崔永福那里买来的。
那都是殷氏养出来的死士,他要做事,不会跟对方说的太明白,只要个傅绫罗出府的结果。
那些探子以为是圣人的意思,把差事记在心上,可惜他们靠近不了傅绫罗。
幸亏傅绫罗要去远山寺,她这边刚安排好马车,探子就将消息送到了岳者华这里,好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岳者华又一次‘巧合’地避开暗卫盯梢,与傅绫罗在安定街和定江王府的交叉路口来了个巧遇。
傅绫罗看到岳者华,难得有些诧异。
他今日没着文士宽袍,也没着官袍,一身短打装扮,头顶着草帽,像是要去踏青的模样。
岳者华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笑得活似哪家出来的浑小子,问:“快下雨了,傅长御怎挑了这样的天儿出门?”
傅绫罗定定打量他一眼,总觉得他不对劲,只浅笑道:“我要去远山寺上香,为王上祈福,岳御史这是要去哪儿?”
岳者华眼神闪了闪,他素来浪荡在表面,实则规规矩矩没直视傅绫罗。
即便如此,从马车的车辙,还有武婢的着装,他也分析出了结果。
车辙入地三分,除非里面有个两百斤的大汉陪着这位长御,亦或是装着沉重财帛,否则不会出现如此痕迹。
武婢都是束身长袍,脚上是适合赶路的牛皮长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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