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几日, 纪忱江带着众人回了定江郡。
在乔安喜气洋洋定亲这日,定江王府传出消息,来自豫州的刘夫人和幽州的莹夫人被立为侧妃。
定江郡给各地都发了帖子, 准备在中元节后,大办庆贺一番。
南地除了边境的定江王封地, 因五万大军格外受重视, 其次就属豫州最为强横, 封地的豫王素有贤王之称,幕僚无数。
幽州长期与北戎对抗, 兵强马壮, 兵马比南地还多。
幽州现任封王的老子,是当初与圣人争夺天下失败后, 被幽禁至死的怀王。
在老怀王死后, 殷氏宗族出面,小怀王经历一番苦难, 才得以继藩。
可以说,豫州和幽州,对皇庭而言, 是不次于定江王的威胁。
整个南地为定江王此举震动, 不管是为了探查消息还是送走消息, 各处都行动了起来,官道上来往的马匹都多了不少, 天天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墨麟阁后的偏房这边,却是难得的安静。
“娘子, 你跟王上是不是吵架了?”宁音叹了今日第三次气,端着绣活笸箩凑傅绫罗身边问。
傅绫罗随口应声:“为何这样问?”
她正仔细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张堪舆图, 图里画的是整个南地,包括临南郡和汝南郡在内,河流山川无一不精细,她从王上书房里偷偷借来的。
宁音掰着手指头数,“娘子,在边南郡的时候且不说,回来一路坐马车慢行,七.八日功夫,王上从没到咱们马车上来,路上也不与你说话。”
“回到王府,墨麟阁和勤政轩没了近二十个仆从,问刘管事一问三不知,乔安也不肯说实话,卫长史也不告诉咱们缘故。”
“这回来大半个月了,你不去书房,王上从不说叫你去前头伺候,还要立侧妃……也就不说了,侧妃大典的宴席,按道理该是你和卫长史一起操办,竟也不叫你沾手……”
宁音越说心下越惶然,她甚至怀疑,盯着她们的信鸽暗卫都不见了。
枉她特地避开娘子,提起娘子郁郁寡欢这事儿好几次,前头一点动静都无。
再加上如今府里有了侧妃,这可是要上族谱的,只比王妃地位低一点,怎么也比长御身份高。
宁音怀疑,娘子要么是失宠了,要么就是惹怒了王上。
王上故意冷着娘子,想让娘子服软。
她卷起傅绫罗看得起劲的堪舆图,急得跺脚,“现在天儿也不热了,娘子好歹去问问祝阿孃?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傅绫罗看了一上午图,眼睛有些累,顺着宁音的动作闭目养神,笑问,“是不是去给祝阿孃送东西的时候,有人在你面前说不好听的了?”
宁音撇撇嘴,“太过分的倒也没有,只是笑话娘子,眼巴巴追在王上身边,连个夫人的名分都讨不来。”
说得跟娘子多稀罕当小妇一般。
傅绫罗眼神有些虚,被人说几句值当得什么呢,她真的不在乎。
于旁人看来她被冷落,可傅绫罗自己知自家事,王上一点都没冷落她。
回定江郡的路上,虽然王上没与她说话,每每眼神看过来,都恶狠狠的,活像要吃人。
她招架不住,一直躲在车里,话都不敢跟他讲一句。
回来王府后,傅绫罗不出去,是在研究往后要去哪里逍遥,这事儿自是不能说的。
而王上也确实暂且顾不上她,忙着……
她不动声色扫了眼书桌旁的画缸,里头插着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她床上的那副长卷。
里头一百零八式的花样,比她看过的避火册子还要过火,全是她和纪忱江的脸。
是王上的丹青,展开后,看得她差点没屁滚尿流,用自个儿的脸把画给烧了。
王上任她自在,不叫她去前头,她只有庆幸的,怎敢主动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她起身到窗口,打开窗户吹吹风,散散脸上的热度,也防着有人偷听。
她安抚宁音:“你也知道,莹夫人当是王上的暗卫,如今却成了幽州小怀王送来的人,那刘夫人咱也不知是何身份,侧妃一事只怕涉及家国大事,由明阿兄来张罗也是应当的。”
“王上……忙,祝阿孃那里只怕也要盯紧后院,我不便过去打扰。我们只管伺候好了起居,别叫他们因为琐事劳神,也就够了。”
宁音撇撇嘴,“娘子这话骗旁人也就罢了,用得着骗我?即便不去前头,不打扰祝阿孃,外头的铺子您多久没去看了?也不能总呆在府里。”
宁音不是想劝傅绫罗服软,她捧在手心的女娘,才舍不得呢。
她是看不过娘子就这么默不作声,委屈自己。
傅绫罗被逗笑了,面上还是不甚在意,“好,那用过午膳,我们出府去看看。”
她不想出府太频繁,引起纪忱江注意,不过堪舆图看得差不多,也是时候跟杨媪碰个面了。
只是到了午后,主仆二人到了外门上,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铜甲卫抬刀拦住二人,“傅长御可有出府的手令?”
宁音脸色不大好看,“我们娘子是长御,不可以出王府吗?我怎不知王府有这个规矩。”
铜甲卫有些为难,但还是抬着佩刀,“傅长御见谅,这是卫长史的命令,没有他和王上的手令,所有人不得出府。”
宁音还想说什么,被傅绫罗压住,她垂眸笑了笑,“无妨,我们去找明阿兄要手令。”
结果,两人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寻得卫明的身影。
又过了一日,卫明才到傅绫罗这边来,一进门就问:“阿棠非出府不可?”
傅绫罗正在抄佛经,闻言慢吞吞放下笔,笑望着卫明:“不许我出府,是怕我就此跑了?这是明阿兄的意思,还是王上的意思?”
卫明眼神闪了闪,无奈笑道:“你别多想,是我的意思。”
“王上心疼你,特地令人清理了墨麟阁和勤政轩的探子,往后王府里也能安全些。”
“至于侧妃嘛,只是做个样子,族谱都不会上,这等子事儿没得叫你做来堵心,才都由我张罗。王上说了,等到忙完这阵子,你想去哪儿都陪着你。”
“最近各封地都有来使,临南郡和汝南郡的官员也会过来,郡城只怕不安生,你这般漂亮的女娘出去,万一有不长眼的,不是平白叫王上心疼?”
傅绫罗垂眸不语,心里有些荒谬的哂笑,难道她的情真意切,没有骗过王上?
不放心她外出,怕一个看不住就鸡飞蛋打,白画了那么多避.火.图?
“阿棠,你听明阿兄一句劝,王上待你真心实意,你且等上一等,万事都别心急。”卫明咽下心里的焦灼,王上不许他将真实想法说出口,眼下只能苦口婆心地劝。
傅绫罗笑了笑,乖巧应下,“阿棠是不知好歹的人吗?明阿兄的话我明白,我不出去也就罢了。”
卫明稍稍松了口气,“过阵子我们和南疆必有一战,甚至……离这天下乱起来也不会时日太久,在外人眼中,你是王府的人,外头比你想得要危险得多。”
危险还不止在外头,卫明无法想象,若傅绫罗执意要离开王府,王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卫明离开,宁音凑上前,诧异出声,“娘子,你手怎么这么凉?”
“十指连心嘛……”傅绫罗浅浅笑着感叹,“我叫明阿兄吓到了。”
也被他的暗示说得心底沁凉。
她突然明白过来,纪长舟从没想过放她走。
但纪长舟,傅家阿棠并非一般小女娘,你还记得吗?
她倒没多少难过,心底反升起一股子非常陌生的战栗,不是害怕,不是惊惶,更像是……兴奋。
与自己心悦的儿郎,棋逢对手,若她能赢,是不是代表她比南地的天还要强大?
*
虽然傅绫罗答应不主动离府,可时间紧凑,事情太多,卫明一个人也着实忙不过来。
刚刚定亲的乔安,都没时间跟未婚妻亲亲我我,被支使得腿儿都遛细了。
到了大宴前两日,乔安无奈过来拜托傅绫罗,“前阵子咱们不在府里,雨水又多,能给侧妃用的绫罗绸都潮出了细毛,眼下一时也没其他地方可寻,我记得傅长御铺子里是有名贵绸缎的,对吧?”
傅绫罗点头,“我将令牌给你,你只管去挑,记在账上就是了。”
乔安苦笑着作揖:“我哪儿有功夫去啊,其他封地好几个使节来拜见王上,旁人王上信不过,我得伺候着,怕是得麻烦傅长御跑一趟。”
有了乔安请来的手令,还有阿彩等一干武婢护送,铜甲卫二话不说就放行,傅绫罗顺顺当当出了王府。
宁音掀开帘子看外头,“好像是多了不少人,听口音好些都不是南地的,比刚过去的花朝节还热闹呢。”
傅绫罗闭目浅笑,“你跟喆阿兄和好啦?”
花朝节是南地的七巧节,傅绫罗身体不大舒服,就没出府。
宁音却被卫喆给拉走了,很晚才回来,唇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
宁音脸儿滚烫,却大大方方咧嘴笑:“我也没跟他不好过呀,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憋多久不跟我说话。”
事实证明,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郎君,急了眼也会咬人。
宁音偷偷看自家娘子,卫喆尚且如此,王上那恶狼一样的人物,也不知娘子能不能吃得消。
到了布匹铺子前,傅绫罗一睁眼就见宁音顶着张大红脸,眼睫颤得蝴蝶似的。
这才立秋没多久呢,怎得如此春意盎然?
傅绫罗失笑摇摇头,敲敲宁音脑袋,“你先吹吹风再下马车,没得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宁音:“……”就是因为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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