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和王建诚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是省纪委书记的震怒。不是那种拍桌子骂娘的怒,而是那种因为失望到了极点、因为被自己人的背叛伤到了极点而爆发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怒。
何刚重新拿起那个本子。
这次他没有再翻开,而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在沉默。
这沉默比刚才的怒骂更让人心慌。
林风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何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入定的雕像。
他在想什么?
林风知道,何刚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办,那是肯定的。证据确凿成这样,不办就是渎职。
但是怎么办?这不仅仅是抓一个张敬业的问题。这张网太大了,大到如果真的把这里面所有涉及到的人都抓了,江东省的官场可能就要空一半。而且,张敬业这种级别的干部,哪怕是省纪委书记,也没有权力直接处置,必须上报。
上报给谁?
如果汇报这层关系网里还有更上面的人呢?
这种政治博弈的计算量,比解什么复杂的数学题都难。每一个决定,背后可能都是无数人的政治生命,甚至可能引爆一场更大的政治海啸。
一根接一根。何刚连着抽了三根烟。
整个办公室被烟雾笼罩得更密了。
终于,在第三根烟头被掐灭的时候,何刚动了。
他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陈词滥调,也没有再拍一次桌子。
他只是很平静地走到办公桌旁边,那里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没有键盘,不需要拨号,拿起听筒直接就能通到那个最高的地方。
“我是何刚。”
何刚的声音沙哑,但无比清晰,“请接……中纪委第一监察室……我是江东省何刚,有特大紧急情况需要向陈书记直接汇报……”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清楚。
但林风能看到何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坚定。
“好的……我也认为必须彻查……对,无论涉及到谁……明白,我这就安排……一定保密。”
“啪。”
电话挂断。
何刚长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吐出来,似乎把他身上某种沉重的东西也带走了一些。
他转过身,看着林风和王建诚。那个杀伐决断的“铁面包公”又回来了。
“中央的指示很明确。”
何刚的眼神比刚才锐利了十倍,“刮骨疗毒。哪怕是刮到骨头都要断了,这个毒也必须排干净!”
“王建诚!”
“到!”王建诚立正,脊背挺得笔直。
“传我的命令。”何刚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省委常委大院实施一级戒严。切断所有对外固定电话线路。通知省武警总队,以反恐演习的名义,封锁省城通往机场、火车站的所有路口。”
“这……”王建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种级别的封锁令,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书记,这是不是……”
“没有是不是!”何刚打断了他,“张敬业现在就在家里。这只老虎虽然没牙了,但他要是垂死挣扎,还是能咬死人的。我要把他在江东省所有的退路,全都给他堵死!”
“明白!我去协调!”王建诚不敢再多嘴,转身就要出去打电话。
“等等。”
何刚叫住了王建诚,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林风。
“林风。”
“在。”
何刚走到林风面前,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深深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有冲劲,更重要的是,干净。
这次云州之行,如果没有这个年轻人的那种不要命的狠劲,如果不是他顶住了那些威逼利诱,这个红本子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摆在这张桌子上。
“这把剑,既然是你在云州把它磨出来的。”
何刚把那个红色的日记本,重新递到了林风手里。那红得刺眼的封面,在烟雾里显得格外有分量。
“那就由你,去挥这第一刀。”
林风感觉手上一沉。这不是一个本子的重量,这是整个江东省反腐战线的重量。
“何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何刚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带上你需要的人,带上这份证据,直接去省委一号院。张敬业现在应该还在等他的早饭。”
“我要你亲自把他给我从那个舒适的家里请出来。”
“告诉他,云州的天,亮了。他的梦,该醒了。”
何刚说完,挥了挥手,“去吧。别让他等太久。这种蛀虫,多在那个位置上坐一分钟,都是对这个位子的侮辱。”
林风没有再废话。
他啪地立正,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是!”
那一声,震得屋里的烟雾都散开了几分。
林风抓起那个红本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王建诚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竟然有了一种看新一代将星升起的感觉。
从云州的泥潭里爬出来,穿越几百公里的封锁线,把证据送达天听,现在又要亲手把一个副省级的大佬拉下马。
这一天,注定要在江东省的历史上,被很多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