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线。
一道在黑夜里泛着惨白泡沫、足有屋顶高的白线,正横推而来!
“发大水了!!!”
老高头凄厉的嗓音刚喊出一半。
轰!
院子的土墙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直接被那道白线撞得粉碎。
没有什么抗争,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老高头,那口陪伴了他几十年的老水缸,还有屋里还没睡热的炕,瞬间被浑浊的江水吞没。
“救命啊——!”
“孩子!我的孩子!”
“上房!快上房顶!!!”
尖叫声、哭喊声、还有家禽家畜的惨叫声,一瞬间彻底炸开。
但这一切声音,都在洪水的轰鸣声中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水,无孔不入。
它蛮横地撞开门窗,把睡梦中的人从床上卷起,按进满是泥沙的漩涡里。
一座座房屋倒塌,一棵棵大树被连根拔起。
原本平整的稻田,马上就能收割的沉甸甸的稻穗,瞬间被烂泥覆盖,成了龙王爷祭坛上的牺牲品。
半个时辰。
仅仅半个时辰。
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往日里鸡犬相闻的江南水乡,已经变成了一片浑黄的死地。
……
天亮了。
但这天,还不如不亮。
建德县的县城外,几个侥幸逃到高坡上的百姓,浑身泥泞,像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泥猴。
他们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
没了。
什么都没了。
祖屋,耕牛,还有一季的收成,全都泡在了一片望不到边的黄汤里。
水面上漂浮着破烂的门板、肿胀的猪羊尸体,还有……几件眼熟的花衣裳。
“天杀的龙王爷啊!!”
一个妇人瘫坐在泥水里,双手拍打着大腿,撕心裂肺的哀嚎,“你不长眼啊!这一年白干了!
全完了!往后还要这日子怎么过啊!!”
哭声是有传染力的。
一时间,整个高坡上哀鸿遍野。
哭声混着雨声,凄惨得让人不敢听。
就在这时候。
远处的水面上,居然飘飘荡荡来了几艘大船。
是官船。
船头上挂着“赈灾”的大旗,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朝廷来了!”
“有救了!青天大老爷来救咱们了!”
百姓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冲着那边磕头,眼里的绝望变成了希冀。
大船靠不了岸,只能远远地停着。
几艘小舟划了过来。
上来的不是送粮的衙役,而是一身官袍,哪怕是这时候身上都不染一点泥点子的郑泌昌,还有三角眼何茂才。
何茂才手里拿着块帕子,捂着鼻子,像是嫌弃这空气里的味道太冲。
“安静!都安静!”
几个衙役挥着杀威棒,大声吆喝着。
何茂才走上前,脸上挤出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叹了口气:
“乡亲们呐,遭罪了啊。”
他指了指一片汪洋,“这是天灾,是几十年不遇的大水,朝廷也是措手不及啊。”
“大老爷!给点吃的吧!孩子要饿死了!”底下的百姓哭喊。
“吃?这周围的官仓也都淹了。”
何茂才摊开手,一脸的无奈,“本官虽然是按察使,但也变不出粮食来啊。”
这一句话,直接把刚刚升起希望的百姓又打进了冰窟窿。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沈一石,如今被裹挟着也跟来了,从郑泌昌身后走了出来。
“乡亲们。”
沈一石的声音在这高坡上传得清楚,“官仓虽空,但我沈家的粮船还在。
朝廷有难处,但我不能眼看着乡亲们饿死。”
“不过……”
沈一石看了一眼旁边阴狠的何茂才,心下一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的粮食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这做买卖,总得有个说法。
如今这稻田也毁了,明年也没种子下地。
若是各位愿意把地卖给我改种桑苗……这米,我现在就让人搬上来!”
此言一出,比洪水还要凉人心。
百姓们愣住了。
这是救灾?
这是拿着刀子在割他们的肉啊!卖地?这是趁火打劫!
把祖宗留下的地变成了桑田,以后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畜生!!这就是趁火打劫!!”
一个人群里的教书先生红着眼睛吼道。
“哪来的刁民?!”何茂才三角眼一瞪,“给本官拿下!这是想要煽动民变!”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去,直接把瘦弱的书生按在泥水里,打得满脸是血。
全场死寂。
“卖……还是不卖?”
何茂才背着手,像是一尊俯视蝼蚁的恶神,嘴角勾起胜利的冷笑,“想清楚了。
签了字,就有热粥喝。
不签……那就跟着这洪水,一起去见龙王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