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京城,入了夜,凉气能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鸿胪寺,西院。
这里现在可是京城的禁地,门口十二个披坚执锐的玄天卫像桩子一样钉在那儿,连只野猫都别想溜进去。
顾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
他在马车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海瑞送来的账本。
这老海是个工作狂,自从把“功德司”的大权交给他,大明朝的基建就像是打了鸡血,路都要铺到通州娘娘庙门口去了。
“也是时候给老海放个假了,别没等到大明中兴,先把这头老黄牛给累死了。”
顾铮嘀咕着,推开了西跨院的月亮门。
院里没点灯,黑灯瞎火的。
平日里,白素素这丫头哪怕等到后半夜,也会在门口留一盏暖黄的风灯。
今儿个倒好,漆黑一片,透着股阴惨惨的冷清劲儿。
顾铮脚步一顿。
这气氛,不对啊。
空气里没有什么杀气,倒是飘着一股像是要腌入味了的醋坛子被打翻了的酸味。
“谁在犄角旮旯里躲着?”
顾铮没用“天眼”,凭着男人的第六感,朝着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后面扫了一眼,“出来吧,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怕冻着。”
沙沙。
树后面没动静,倒是正房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个人影。
白素素今儿个没穿标志性的圣女白袍,反而换了一身紧致的水绿色劲装。
布料贴身,勾勒出少女还没长开但已经有了几分曼妙的曲线,这大晚上的,也不嫌冷。
她手里没拿兵器,捏着一根枯树枝,正在地上已经结了霜的泥坑里画圈圈。
画得很用力,把泥都戳出坑了。
“座主还知道回来?”
白素素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听着像是感冒了,又像是哭过了,“我还以为座主在皇宫里的暖阁里,跟那个叫吕芳的老太监拜了把子,要把家都搬那儿去了呢。”
顾铮乐了。
他两步跨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也顾不得凉,“怎么?咱家圣女这是觉得没人陪着说话,把这怨气撒在地皮上了?”
“谁敢有怨气?”
白素素把树枝“啪”的一声折断,猛地抬头。
一抬头,借着月光,顾铮看得清楚。
这丫头眼圈红得跟兔儿爷似的,眼睫毛上还挂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泪珠。
“你是大明国师,是护国真君,是在东海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白素素咬着嘴唇,语气越说越冲,可说到后来,这声儿就带了颤音,“你顾铮在外面威风八面,指点江山,今天平了天坛的乱,明天治了皇帝的病。
海瑞那个酸秀才现在手里握着金山银海,见人都横着走;
戚继光那个武夫在东边练兵,说是要把倭国都打下来。
就连冯保那个死太监!如今在宫里头那也是人五人六,谁见了都要抖三抖!”
白素素说着说着,金豆子是真忍不住了,一颗一颗往下砸。
“就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哽咽,“就我白素素!
以前在教里,我也算是半个当家的。
可现在呢?
每天就在这破院子里给你扫地!给你煮茶!还要防着那些想往院里塞女人的官太太!
你是不是嫌我没本事?是不是觉得我白素素就是个用来撑场面的花瓶?
你要是觉得我是累赘,你把我也送到功德司去!
我哪怕去搬砖,也比在这儿跟只被拴着的狗一样强!”
一番话,连珠炮似的。
这是憋久了,心里头“自尊”的气球炸了。
顾铮没打断她,也没急着像哄小孩似的说什么“你想多了”。
白素素这种在江湖上舔过血的女人,你要是把她当深闺怨妇哄,是在羞辱她。
他从怀里掏出用来擦剑的帕子,也不嫌脏,伸手在白素素哭花的小脸蛋上抹了一把。
动作不算温柔,带着点糙汉子的劲儿。
“哭完了?”
顾铮把帕子塞回怀里,声音淡淡的,“哭完了就听我说两句。”
白素素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
“第一,你不是累赘。
你要是累赘,早在通州,我就把你祭天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跟我耍性子?”
顾铮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望向清冷的月亮,气场一开。
“第二,外头是杀场,是政治的粪坑。”
顾铮低下头,看着白素素,“海瑞去,是因为他皮糙肉厚,命硬,脏东西沾不上身。
戚继光去,是因为他是把刀,刀就是用来砍人的。
可你白素素,是我‘玄天一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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