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组进驻第三天。
云西银行总行三楼,临时审计办公室。
六张办公桌拼成马蹄形,桌上堆满账册、凭证和笔记本电脑。
吴浩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他面前摊开三本账册,屏幕上同时开着五个Excel表格。眼睛已经熬红了,但眼神很亮。
“吴处,江畔分行那边又送过来两箱凭证。”组里的小张抱着纸箱进来,放在墙角,“这都第三批了,他们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送多少收多少。”吴浩头也不抬,“按科目分类,明天上班前整理出目录。”
小张还想说什么,看吴浩专注的样子,把话咽回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键盘敲击声和翻页声。
吴浩盯着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这是他从海量数据里一点点抠出来的,江畔分行那八百二十七亿,先转到七家省外金融机构,再转到十二家注册在自贸区的贸易公司,然后进入三家香港的壳公司,最后…
最后消失了。
但真的消失了吗?
他切换到一个加密数据库。这是审计厅内部联网系统,可以查询全国金融机构的异常交易报告。输入那三家香港壳公司的名称,系统显示:无记录。
正常。香港公司,数据不联网。
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那八百二十七亿里,有一笔三百二十亿的“同业存放”,期限三个月,名义利率百分之三点五。这笔钱最终转入了一家叫“环宇资本”的香港公司。
环宇资本。
吴浩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去年省厅经侦总队移送的“永盛能源非法集资案”卷宗电子版。永盛能源,郭鹤年的公司,去年在西明被打掉,但境外资金网络没完全清理。
快速检索。
找到了。
环宇资本,出现在永盛能源境外资金流转的第三层。当时经侦只追到第二层,因为涉及跨境,线索就断了。
吴浩心跳快了一拍。
他关掉页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放下杯子时,手有点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
永盛能源案是林万骁在西明打掉的大案,轰动全省。如果云西银行的资金和永盛能源的残网有关联,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条线能通到天。
也意味着,他吴浩的机会来了。
他在审计厅干了十六年,从科员到副处长,每一步都走得稳,但也走得慢。三十五岁,副处,在厅里不算年轻了。处长位置空了大半年,三个副处长都在争。他缺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业绩。
现在,业绩来了。
但怎么用这个业绩,是个问题。
直接报给组长秦建国?秦副厅长人正直,但太讲规矩,这种涉及跨境、涉及大案要案的线索,他肯定会按程序层层上报。等报到省里,再转到经侦,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功劳一层层分下来,到他秦小川手里还能剩多少?
他需要一条直达天听的渠道。
王德标。
这个名字跳进脑海。省公安厅厅长,林万骁的铁杆,永盛能源案的主办人之一。最关键的是,王德标在查云西银行,而且是秘密调查。
吴浩见过王德标两次,都是在省里的会议上。印象里是个硬汉,话不多,眼神很锐。
赌一把。
他看了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小张在整理凭证,老李在核对数据,还有两个年轻人在泡面。没人注意他。
他拿出私人手机,审计组要求工作期间上交手机,作出副组长他留了一部备用的,老人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没上网功能。这是规矩,但他也需要留条后路。
调出通讯录。去年永盛能源案协调会,他作为审计厅联络员参会,留了王德标的手机号。一直存着,没想到今天能用上。
编辑短信,字斟句酌:“王厅,审计厅吴浩。发现云西银行资金与永盛残网关联线索,环宇资本。方便通话?”
发送。
等待。
五分钟,像五年。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吴浩拿起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关上门,接听。
“喂。”
“我是王德标。”声音低沉,带着砂纸质感,“短信我看到了。详细说。”
吴浩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王厅,我们在审计云西银行江畔分行的异常资金。有一笔三百二十亿,通过多层流转,最终进入香港环宇资本。我比对去年永盛能源案的卷宗,环宇资本出现在其境外资金网络的第三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确定吗?”
“确定。资金流转路径、账户信息、时间节点都对得上。而且环宇资本在永盛案后并没有注销,还在运作。”
“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吴浩压低声音,“我们调取了环宇资本在内地的关联账户,发现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有十七笔资金从这些账户转出,流入缅甸、柬埔寨的几家赌场和房地产公司。单笔金额都在五千万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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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王德标的声音紧了紧。
“对。我们怀疑这是洗钱通道。云西银行的资金可能通过环宇资本转出境外,再通过赌场洗白,最终流入某些个人或组织的口袋。”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王德标点了支烟。
“吴处长,”他忽然换了称呼,“你现在在哪?”
“云西银行总行,审计组办公室。”
“身边有人吗?”
“我在卫生间,单独。”
“好。”王德标吸了口烟,“听着,你发现的情况非常重要,但也很危险。永盛能源的残网背后可能涉及境外势力,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吴浩手心出汗:“我明白。”
“审计组内部,暂时不要扩散这个信息。继续按正常程序审计,该查什么查什么,但环宇资本这条线,你私下继续挖,有进展直接联系我。”王德标顿了顿,“另外,注意安全。上下班别单独走,晚上别加班太晚。”
“谢谢领导关心。”
“不是关心,是提醒。”王德标语气严肃,“明天上午十点,省厅对面‘老地方茶楼’,二楼‘听雨’包间,我们见一面。带上你掌握的材料。”
“好。”
电话挂断。
吴浩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里有血丝,嘴角因为紧张而紧绷。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水很凉,让他清醒了些。
刚才那通电话,意味着他正式站队了。站到了王德标,也就是林万骁这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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