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不管狼是否能真正理解“坐下”的意思,只要是在听到那个特定命令时,产生一种“不做出那个姿态就会挨打,做出那个姿态就会被安抚”的反应。
斗兽场里回荡着方既明时而大声怒吼、时而如春风化雨般肉麻的交替声音,以及巨狼困惑不解的叫声。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方既明嗓子都快哑了,巨狼也累得够呛。
当方既明再次站定,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声音并不大,但依旧模仿着苏丹语气:
“坐下。”
他甚至没做任何威胁动作。
巨狼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后腿肌肉记忆般地、微微弯曲,屁股象征性地贴到了地上,虽然离真正的坐下还差点意思,但那个姿态,姑且可以在明天被方既明强行解释为“努力尝试坐下”!
“好”方既明再次喝彩,扑上去一顿猛揉狼头,“太好了,进步太大了!狼兄你简直是个天才!对,就是这样!我们都能活了!”
巨狼被他揉得生无可恋,干脆放弃挣扎,彻底瘫软在地,发出疲惫的呜咽。
它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复杂指令,但它记住了这个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噪音和有点舒服的揉搓。
一种基于恐惧和疲惫的“服从”雏形,被烙印在了它的本能里。
方既明累得再次瘫倒在狼的身上,咽口口水润润火烧火燎的嗓子。
成功了……至少能够糊弄过去了。
明早苏丹面前,只要这狼兄能在听到“坐下”后,象征性地屁股沾地,就算大功告成。
疲惫和成功的虚脱感中,方既明靠着狼睡去前,脑子里出现了模糊的想法:连这听不懂话的狼都能驯出点样子,那是不是也可以……驯驯狗苏丹?
方既明脑海里出现了免于恐惧的自由。
……
方既明被清晨天光叫醒没多久,苏丹就来了。
不愧是精力过剩的苏丹,看驯狼成果这点小事还能起那么早。
“方既明卿,朕的狼驯得怎么样了?”
方既明赶紧拉起摊在地上的巨狼,梗着睡落枕了的脖子行礼:“它学会坐下了,陛下。”
在听到方既明话里的“坐下”时,巨狼的腿条件反射向下一沉,屁股极其敷衍地沾了下地,随即又挪了起来。动作生硬,但确实坐了。
苏丹的目光在方既明身上扫过——衣衫褴褛,沾满血污尘土,但四肢健全,没缺胳膊少腿。这让他有些失望:“哦?爱卿用的什么法子?”
方既明看了一眼巨狼那带着疲惫和被训练出来的“顺从”眼神,若是如实相告是恐惧刺激法,苏丹带走狼后,一旦狼不听话,必定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他与这巨狼现在也算是产生了共患难的友情,不忍心它被这么对待,开口解释道:“回陛下,臣……臣只是斗胆,学了几分陛下您不怒自威的神韵。可臣拼尽全力,也只学到了十不存一,但即便只是这一丝天威,对付这畜生也够了。臣对它说,若能领会陛下圣意,乖乖听话,便能得到无上恩赏。它……它似乎听懂了。”
“恩赏?”苏丹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那朕自然不能让爱卿失信。”苏丹随手指了一个铁笼,里面是供贵族们观赏斗兽的奴隶。
得到示意,侍卫立刻上前取下了巨狼的嘴套,另一名侍卫则打开铁笼,将一个不幸的奴隶拖了出来,拽到苏丹面前。
奴隶的挣扎在侍卫的铁腕下如同蚍蜉撼树。
“陛下!”方既明张嘴喊出了毫无作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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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亲自揪住奴隶的头发,将他的脖颈递到刚刚解开束缚巨狼嘴边!
巨狼终于得到一个送到嘴边无法反抗的食物,张口便咬住了奴隶的喉管。
方既明听到只到半声哀嚎与骨头断裂的脆响,他看到肢体随着巨狼的咀嚼而晃动。
那刚刚还活生生的人,似乎只是一会,便只剩下地上的鲜血和碎骨。
巨狼贪婪地舔舐着地面,鲜活的血肉,唤回了它眼中的野性。
它拖着沾着血污的皮毛,挣脱开了已经手软了的方既明的牵引,主动上前蹭了蹭苏丹的脚,尾巴在身后轻微地甩了甩。
方既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空,胃里翻江倒海。
他感觉到自己倒在了地上,他感觉到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
是累的?是饿的?还是……这被自己间接促成的残忍?
是啊……这是一头会吃人的野狼!自己怎么就……怎么就把它当“朋友”了呢?如果刚才自己实话实说……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懦弱!彻头彻尾的懦弱!连在奴隶被拖出来时,为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茵苏希娜说的对……自己那点所谓的“基层”,不过只是几个可以随便践踏的自由民和奴隶而已……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己这点火星太微弱了,丝毫不足以划破黑夜。
必须尽快加入奈费勒和阿尔图暗中的事业,哪怕只能添一把微不足道的柴火!
苏丹满意地看着倒在一边瑟瑟发抖,甚至似乎被吓哭了的方既明。
这种彻底的恐惧和无力感,正是他想要的。
“看来朕这‘临时御狼官’没封错。”他愉悦地牵起了侍从递到手边的栓绳,赏赐金币太无趣了,他总共赏过方既明六枚,昨天又都还了回来。
“朕赏赐你,可以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方既明僵硬地将姿势从跌坐调整成了最卑微的跪姿,他此时的状态不足以思考出索要什么最有利,只是颤抖的声音谢了恩:“谢……陛下……恩典。”
苏丹大笑着牵着狼离开了斗兽场,只留下方既明依然跪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