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东的声音在一旁平静地响起,他目光扫过这片狼藉,“这间化工厂,从2002年开始,就被媒体和群众不断举报、曝光污染问题。 可你看,现在都2009年了,它还在生产,还在排污。”
他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杨淑仪的心上。
七年!她难以想象,在环保意识逐渐觉醒的这些年里,这样一个触目惊心的污染源,是如何在当地生存下来的。
“你看那条河,”林向东指向那条黑水溪,“ 附近的村民,再穷也不敢用这水浇地,更不敢喝。 有人反应,稻子麦子插下去,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发黄死掉。 久了,甚至附近居民癌症患病率都逐年上升。”
杨淑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农田里确实立着几块褪色的牌子,上面似乎写着“此处水不可饮用”。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为什么……关不掉?”杨淑仪的声音有些干涩。
“原因很复杂。”林向东的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有时候,是因为它是个‘标兵企业’,是地方的纳税大户,享受着某种保护。 有时候,是因为罚款相对于巨额的污水处理费来说,不值一提,偷排成了更‘经济’的选择。 还有些时候……”
他顿了顿,看向那片浓烟,“……一些被认为有污染威胁的项目,会从发达地区转移到渴望发展的欠发达地区。对于接纳地来说,这看似是经济发展的‘及时雨’,实则可能是一场‘饮鸩止渴’的酸雨。 等真正意识到代价惨重时,往往为时已晚。”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杨淑仪:“你不是好奇过,集团的一些资金流向,以及那些看似复杂的合同吗?”
杨淑仪心头猛地一跳。
“俗话说,有钱英雄汉,没钱汉子难。”
林向东叹了口气,自嘲地说。
“在当下,想彻底杜绝与有问题的企业断绝往来,几乎意味着自绝于某些产业链。东升的一部分资金,确实流向了它们,帮它们洗钱,维持它们的运转,同时也是维持我们自身运转的血液之一。这就是现实的商业逻辑。”
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且坚定,
“正是眼前这类的企业,我才更坚定地想要壮大东升。只有当我们足够强大,掌握足够多的话语权和资源,才能真正推动地方变革,去采用更环保但也更昂贵的技术,去扶持绿色产业,甚至在未来,有能力促使或迫使这样的工厂彻底关门、转型。 这过程或许缓慢,或许其中有些手段在你看来不够光明,但这确实是一条可能见效的路。”
“而我们在此过程中,不仅发展我们的企业,照顾我们的员工,还能得到相关受益人的保护,让我们的企业不受非法侵害。”
风迎面吹来,带着愈发浓烈的刺鼻气味。
杨淑仪看着林向东冷峻的侧脸,再看看眼前这片被侵蚀的土地,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所学的会计准则、法律法规,在这一片狼藉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向东没有用温情脉脉的员工互助基金来安抚她,而是用这片流淌着的黑色伤口,向她展示了世界的冰冷、残酷的另一面,以及他深藏其中的、一种近乎偏执的野心与抱负。
她开始有点明白了,东升账目上那些“灰色”地带,其背后所缠绕的,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现实困境。
是非对错的界限,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