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文会?”顾暄懒懒地侧了侧脸,目光在那片明晃晃的金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漠然与不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京城这等打着清谈雅集幌子的宴饮,月月都有,没十场也有八场,有何稀奇?俗人办的俗事罢了。”
顾文渊眼底掠过一丝屈辱,却又被他死死压住。
他上前小半步,将帖子又往前递了递,腰背挺直了些许,声音也拔高了些:“大哥!此次不同,非是寻常。国子监钱祭酒破例答应亲临主持,翰林院数位新晋的清流学士也已应允与会,更有消息说,甚至可能惊动某位大人物……”
他的话尚未说完,顾暄忽然动了。
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厌倦,将手往回一缩。
那张被顾文渊视若珍宝的请柬,瞬间失去了支撑点,“啪嗒”一声,轻飘飘地掉落在沾满泥灰和碎片的地上。
“不必了。”顾暄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了点慵懒的笑意。
他低头,修长的手指极其优雅地拂了拂自己那一尘不染的月白衣袖,仿佛拂去了什么脏东西。
“大哥——!”顾文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失了腔调。
“大嫂可是当今陛下的掌珠,临川公主!天家贵胄,眼界何其高阔?大哥纵然容貌无双,可根基尚浅,若无贤人雅士、清流名臣在公主面前为大哥……”
“蠢话!”顾暄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荒谬的笑话,毫不客气地打断。
他微微扬起了精致无瑕的下颌,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侧脸线条,眼神傲慢地睨向二弟,“你当临川公主卫云姝,是那等只认权位门第的庸脂俗粉?还是没见过才子的傻子?她差我一个赶场子似的去这种地方给她撑门面添光彩?”
“你大哥我,”顾暄的尾音微微上扬,如同天籁,又如同淬毒的刀锋,“有这张脸——还不够用吗?”
他留下这轻飘飘一句,再不看地上泥污中的请柬,亦不看顾文渊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袍袖轻拂,转身便要走。
顾文渊僵硬地钉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顾暄踩着满地碎瓦断木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在瓦砾堆前停下了。
他没回头,清越的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玩味,被风吹散了些许,轻飘飘砸进顾文渊耳中:
“你……当真这么盼着我去?”那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竭力讨好主人的猫。
顾文渊眼底最后一点冷静终于被彻底撕碎,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牙齿几乎要在口中咬碎:“我、当、然、想!”
声音嘶哑,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恨毒。
“行啊,”顾暄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侧脸和下颌线,夕阳的金辉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翘在他嘴角,“叫你娘姚氏,把她库房里锁着、当眼珠子似的那盆血珊瑚抬出来。”
他顿了顿,“就说是给我下聘迎娶公主——撑门面的。”
“砰——!”
顾文渊耳鸣眼花.
那盆产自极东深海的血珊瑚,高达二尺,正是他母亲姚氏毕生最珍视的!
“你休想——!”顾文渊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欲滴,“那是我娘的命!你想都别想!”
“啧。”顾暄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又轻蔑的嘲笑,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再给,悠然转身,月白色的身影继续向那片烟尘弥漫的废墟深处走去。
“哐!哐!哐!”砸墙拆柱的沉闷巨响,一声声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顾文渊的太阳穴上。
‘顾暄!顾暄!’他在心底疯狂地嘶吼,怨毒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灵魂,'你这有眼无珠的蠢钝废物!端亲王府何等泼天富贵?指缝里漏点好处给你那是天大的恩典!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狂妄!连这攀附权贵的机会都像踩狗屎般不屑一顾?’
指关节被捏得“咔吧”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另一个念头冰冷强硬地挤了进来:'忍!必须忍!东西,给他!’
想到太子那不容失败的计划,想到事成后自己可能获得的一切……
顾文渊猛地深吸一口浊气,脸上肌肉抽搐着,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拔腿朝着顾暄消失的烟尘追去!
“大哥!大哥留步!等等!”
瓦砾堆里,顾暄果然停下脚步,似乎早有所料。
他懒洋洋地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追上来的顾文渊,挑了挑眉,一脸“你还有何指教”的神情。
“红珊瑚……”顾文渊用力吞咽着唾沫“我给大哥!只求大哥你后日务必赏脸!”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的谦卑。
顾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更深了,像淬了毒的蜜糖。
他慢条斯理地问:“这般痛快就答应了?姚夫人不哭么?”
他往前逼近一步,审视地看着顾文渊强忍痛恨却不得不堆起恭敬的脸,语气直白得近乎刻薄,“怎么?想看着我在那劳什子文会上原形毕露,当众丢尽脸面?”
顾文渊只觉得脸上的假笑面具瞬间被戳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像被迎面重击一拳,猛地退后一小步,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强行稳住,几乎是失声叫道:“大哥!你这说的哪里话!天大的误会!小弟是真心实意,替大哥前程着想啊!”
“哦?”顾暄拖长了调子,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他目光在顾文渊脸上溜了一圈,不再追问,仿佛也失去了继续消遣的兴致。
他施施然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摊开,动作自然得像讨要一件小玩意。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顾暄语气不容置疑,“血珊瑚,现在、立刻、马上,着人抬去西跨院。今日日落前放进我书房暖阁里。”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等我的管事点验无误,再立下字据。后日么……”
他看着顾文渊骤然变得死灰的脸,满意一笑:
“准了。”
姚夫人私库的厚重铜锁被钥匙扭开发出刺耳的“咔哒”声。
十几个屏息凝神的粗壮仆妇,用特制的厚重锦缎将那只通体血红的珊瑚仔细包裹好,再用粗大的红杠子穿透裹被,四人一组,将它抬出库房。
顾文渊就站在库房门口刺目的光线下,看着那巨大而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在杠子中间,每一寸移动都像带着锯齿的钝刀,在他心口上来回拉扯。
‘拿去吧!顾暄!尽管拿去!’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每一个字都淌着血泪,
‘就让你捧着你那贱婢娘做梦都摸不到的宝贝得意!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后日!就在后日!当着满京才俊、当着公主殿下的面!我定要让你将这份得意连皮带骨吐个干净!让你再没有抬头做人的余地!让公主殿下亲眼看穿你沐猴而冠的嘴脸!’
顾文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看到了顾暄千夫所指的场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