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另有人指使才对!
这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
内院的禅房,熏笼里燃着沉水香,暖意融融,却压不住空气里流淌的冷肃。
卫云姝端坐于花梨木大案之后,一身杏子红暗金云纹宫装,衬得面色愈发沉凝如冰。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上一枚水色莹润的玉镯,目光却锐利如针,锁在下方单膝跪地的护卫黎岳身上。
“说。”卫云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室内的寂静,“你带队追出去后,究竟看到了什么?新昌郡主到底遭受了何等境况?”
黎岳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宽阔坚实的肩膀似乎因某种压抑的情绪而绷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回禀公主殿下。属下等一路循着痕迹急追,在城西十余里的一处破窑厂附近找到了郡主车驾,马车上没有人……”
他猛地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极大勇气才继续下去:“只在窑厂内听到些动静,循声找去,在一间塌了半边的烂瓦房里看到几个男人正……正扑在地上……”
他的声音艰涩到极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他们身下是……是新昌郡主……和她的侍女素心。”
黎岳的头埋得更深了,耳根子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他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但此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咽喉,羞耻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惊惧交织在一起,让他连抬眼直视公主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呢?”卫云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依旧平稳冷冽,“那些人当时在做什么?郡主和素心,情形如何?衣物可还齐整?”
黎岳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最不堪的地方。他喉头再次滚动,声音小得几乎像是气音:“衣服被撕开了些……领口袖口都破了……素心姑娘的裙角也扯破了……”
一股无形的寒霜瞬间弥漫在温暖的室内。
卫云姝抚着玉镯的手指顿住了。那被描画得极为精致的远山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极细微的褶皱。
时间!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刹那间劈开了眼前那令人不忍卒睹的画面。
从劫匪动手到她的护卫追出去,有多久?一盏茶?顶多半盏茶!
这点时间,仓皇逃命尚且不够!从劫持、转移、到选定那处远离官道、荒僻破败的窑厂藏身。
整个过程需要在瞬间完成,分秒必争,唯恐追兵随时杀到,紧张仓促到了极点。
可他们却选择了当场施暴?
在随时可能被追兵发现的破瓦房里,在青天白日之下,强行撕开两个女子的衣裳?
甚至……刻意做出那等不堪入目的丑态?
这绝不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会干的事。
真正的亡命徒,劫财色只是其次,保命逃窜才是第一要务。
有那撕扯衣服的时间,足够他们多跑出一里地!
除非,他们要的根本就不是“劫”,不是“逃”,而是“演”!
一个被精心策划、演给追兵看的丑剧,一场蓄意要人“亲眼目睹”的惨剧!
卫云姝眼底那点微澜瞬间凝结成冰。
毁掉一个皇家郡主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是要她的命。
杀了她,朝廷震怒,反而倾力追查,唯有将她的“清白”“名节”彻底踩进泥里,让她声名狼藉、无地自容。
让皇家都羞于承认这耻辱,让她成为供整个帝都指指戳戳的笑柄!生不如死!
“呵……”卫云姝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弧度细微,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原来如此!
这场声势浩大的“劫持”,不过是另一场更加阴毒、更加下作的算计。
那些所谓的劫匪,压根就没想过要真的伤害新昌的性命。
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把她——临川公主卫云姝的贴身护卫们,引到那个特定的地方,去亲眼见证那出精心准备的丑剧,将新昌郡主彻底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好毒的计!
好狠的心!
黎岳依旧紧张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公主进一步的盘问或震怒。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并未降临。
他惴惴不安地微微抬眼偷觑。
只见上首的临川公主缓缓靠向椅背的软枕,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没有焦急,也没有丝毫对新昌郡主遭遇的悲悯和焦虑。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沉静。
“本宫知道了。”卫云姝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她抬起手,指尖随意地拂过桌面上一个精巧的银镇纸,“你们做得不错。”
“下去吧。”卫云姝挥了挥手,姿态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窑厂所见所闻,你们——所有人,都给本宫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若是……”
她的目光倏然转寒,如两道冰锥直刺黎岳心底,“本宫在宫里头,抑或是城中,听到了半句风言风语,无论是谁漏出去的,黎岳,你这队正,和你手下那二十张能把得住风的嘴,就都不用要了。你,听明白了吗?”
黎岳浑身剧震。
他猛地以头触地,“咚”的一声闷响:“属下明白,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窑厂之事,绝不泄露分毫!”
“很好。”卫云姝的声音放缓了些,“去吧。”
黎岳如蒙大赦,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内衬,贴着冰凉的铠甲,一阵阵发冷。
他连滚爬都顾不上形容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挪出了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