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已然身手矫健地单手一撑窗棂,整个人如同狸猫般轻巧地翻了出去!
窗扇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只留下微微晃动的烛火,将室内未散的悸动映照得更加凌乱不堪。
……
第二天,破晓。
两道明黄色的圣旨,如同两道惊雷,几乎同时劈开了临川公主府与晋南将军府的平静。
当内侍那尖细高亢、拖着长长尾音的“圣旨到——”在晋南将军府正厅响起时,阖府上下,从头发花白的晋南将军顾田浩,到心思各异的姬妾、儿女、仆役,无不惊疑不定地跪伏在地。
“……咨尔晋南将军顾田浩长子顾暄,性行敏慧,风姿特秀……尚临川公主卫云姝,授驸马都尉,秩从五品……钦此!”
圣旨念完,偌大的正厅落针可闻。所有人,包括顾田浩本人,都如同被施了石化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荒谬。
金都纨绔之首顾暄尚公主?成了驸马都尉?还是从五品的实职?!
顾暄却像是早有预料,又或者这巨大的惊喜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得几乎能震落梁上的灰尘:“臣顾暄,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接过那卷沉甸甸、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束缚的明黄卷轴,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上好锦缎下龙纹的凸起,掌心一片滚烫。
而在他身后,晋南将军顾田浩、二弟顾文渊等人,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跪姿。顾文渊死死低着头,牙关紧咬,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眼前阵阵发黑。
上次被陛下钦点负责外海茶道这苦差事,他随着颠簸的官船在海上漂泊近月,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才换来一个从五品户部员外郎的擢升!
如今,他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大哥顾暄,什么都没做!仅仅因为尚公主,就一步登天,与他平起平坐了!巨大的不公和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劳烦公公和诸位辛苦走这一趟。”顾暄站起身,无视身后父亲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好几个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
他径直将最大的一个塞进宣旨内侍手中,其余的分发给随行的羽林卫。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种场面,顾田浩是绝不会想到打点这些人的。
内侍掂量着手中荷包的分量,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真切了几分,眼底闪过满意之色。
顾暄的声音再次响起,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兴奋:“烦请公公回禀陛下,聘礼!在下一定会好生准备!必定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与公主殿下的垂青!”
他刻意加重了“聘礼”二字。
内侍微微一怔。陛下旨意里,可半个字没提聘礼之事。不过转念一想,尚公主虽是天家恩典,但民间嫁娶的“聘礼”之礼,似乎也说得过去。更何况,手里这沉甸甸的荷包还在发烫……
他脸上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微微躬身:“顾驸马有心了!奴婢定当转达!奴婢在此,先行恭贺驸马爷大喜了!”
“多谢公公!公公慢走!”顾暄满面春风地将内侍一行人送出府门,直到那明黄的仪仗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低头,近乎痴迷地看着手中这卷改变他命运的圣旨,指尖的灼热感久久不散。
他想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看着她凤冠霞帔嫁作他人妇时,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是剜心之痛。他只能把自己埋进酒坛和荒唐里,用纨绔的外壳包裹住那颗不敢见光的心。
生怕哪一日,那压抑不住的情意会如洪水决堤,为她带来灭顶之灾。
如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竟真的要娶她了!成为她的驸马,她的丈夫!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那灿烂到近乎嚣张的笑容,毫不掩饰地迎上厅内顾田浩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顾文渊眼中淬毒般的嫉恨。
“顾将军,”顾暄扬了扬手中的圣旨,语气轻快得近乎挑衅,“您这脸色不大好看啊?知道的,是您儿子尚了公主,光耀门楣;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陛下这门亲事有什么不满呢?您这幅尊容若是传出去,陛下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您不高兴同他做亲家啊?”
顾田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暄,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哦,对了——”顾暄像是才想起来,一拍脑门,靴尖随意地踢了踢脚下光亮鉴人的青砖地面,环视着这雕梁画栋的府邸,笑容里带上毫不掩饰的冰冷,“差点忘了这茬儿。顾将军,这宅子……”
他拖长了音调,一字一顿,“是我母亲的嫁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在当年的嫁妆单子上!所以,劳您大驾,看看什么时候方便——”他笑容一收,眼神锐利如刀,“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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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放肆!”顾文渊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跳起来,指着顾暄的鼻子厉声斥骂,“这里是晋南将军府!是父亲的府邸!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逼迫父亲搬离?你这是不孝!不义!狼心狗肺!我定要禀明陛下,让陛下看清你这等不忠不孝之徒的真面目!看陛下还会不会让你做这个驸马!”
顾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底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顾文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直刺对方心底:“好啊。你现在就进宫去告。我等着。”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不过,在你去之前,不妨猜猜看,是你的话在陛下面前管用,还是……我前几日刚送给陛下的那份‘大礼’,分量更足?”
顾文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叫嚣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嗬嗬声。他死死瞪着顾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暄轻蔑地嗤笑一声,不再看这对父子一眼,将手中的圣旨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仿佛揣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去,步履生风,带着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轻快与急迫。
内侍离开时,已经拿走了他的生辰八字,这是要交给钦天监,与公主的八字合算,选定吉期!
接下来,他要去找最好的媒人,要搜罗天下最珍奇的宝物做聘礼!要让整个京城都看到,他顾暄娶公主,是倾尽全力的郑重与欢喜!
他冲出晋南将军府那压抑沉重的大门,初升的朝阳将他的身影在长街上拉得老长。风迎面吹来,鼓起他身上朱红色的锦袍,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管不顾、熊熊燃烧着奔向公主府的野火。
……
外使行宫,檀香袅袅。
南唐四皇子鹿寒执起一枚白玉棋子,触手生温的棋子精致无双却暗藏玄机,恍惚间,竟与那日见到的女子重叠。他轻叹着将棋子按在棋盘上,清脆声响惊碎了满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