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暖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赢朔捧着托盘进来,盘中明黄圣旨刺得人眼疼。
卫云姝的朝服下摆扫过乾坤宫门槛时,太后正将茶盏摔在景仁帝脚边。碎瓷溅起的水珠沾湿龙袍下摆,绘着金龙的纹样顿时黯淡几分。
“云儿!”太后攥着佛珠的手背暴起青筋,“到祖母这儿来。”卫云姝行礼时,瞥见景仁帝袖口露出的半截圣旨,朱砂御批的“顾”字像滴未干的血。
景仁帝的嗓音裹着香炉余烬:“南唐皇子求娶之事…”他故意停顿,看见卫云姝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你可有想法?”
“全凭父皇做主。”卫云姝的护甲掐进掌心,面上却平静如古井。宫墙外的乌鸦突然聒噪起来,惊得赢朔手中拂尘又掉了几根银丝。
太后突然抓住卫云姝的手腕,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皇帝要给云儿指个纨绔!”她指着景仁帝的手在发抖,“那顾暄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哪里是个正经人?”
“顾公子救过儿臣。”卫云姝轻声打断,反手握住太后冰凉的手,“且不嫌儿臣是二嫁之身。”她抬眼时,恰有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眼角,将强忍的泪意照得清清楚楚。
景仁帝的扳指突然裂成两半。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也曾有人这样含泪望着他。
龙案下的暗格里,半枚虎符突然烫得灼手。
“明日便下旨赐婚。”景仁帝起身时带翻茶盏,褐色的茶水在圣旨上洇出朵残梅。卫云姝盯着那团水渍,恍惚看见多年前母妃摔碎的胭脂盒。
太后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卫云姝蹲身去捡,石榴红的朝服铺展如血泊。她听见头顶传来景仁帝的叹息:“朕会让他袭爵的。”
“谢父皇隆恩。”卫云姝叩首时,发间凤钗的流苏扫过太后的裙角。
老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
景仁帝离开后,太后终于忍不住将卫云姝揽入怀中,腕间的佛珠硌得卫云姝生疼,老妇人滚烫的泪珠砸在她的凤钗上。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将紫檀木多宝阁上的白玉观音染成血色。
“顾暄那混账。”太后哽咽着摸卫云姝发顶,“祖母定给你另寻个更好的驸马。”
卫云姝握住太后颤抖的手,护甲上的东珠映着残阳:“孙儿八岁那年坠马,是顾公子纵马接住我。”她指尖划过太后掌心的寿纹,“去年花朝节走水,也是他冒死冲进火场。”
宫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太后面色发白。
卫云姝顺势靠在她肩头:“孙儿就爱他那股混不吝的劲儿。”语气轻快得像在说胭脂水粉,眼底却浮起层水雾。
戌时的更鼓传来时,卫云姝的朝服下摆已沾满太后衣上的沉水香。她替老妇人掖好锦被,转身时瞥见铜镜里自己发红的眼眶,忙用绢帕按了按。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焦二突然勒紧缰绳。
卫云姝掀帘望去,司徒长恭正立在石狮旁,玄色锦袍沾满墙头落灰。他脚边散着七八个酒坛,惊得巡夜更夫绕道而行。
“云姝!”司徒长恭踉跄扑到车辕前,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夏欢刚要呵斥,卫云姝已撩开车帘。暮色里她眉心的花钿红得灼眼,像把淬火的匕首。
司徒长恭的玉冠歪斜着,露出鬓角新生的白发:“顾暄就是个废物!他连《论语》都背不全。”话没说完,卫云姝突然轻笑出声。这笑声让他想起去年七夕,她也是这般笑他箭术不精。
“本宫就爱他背不出《论语》。”卫云姝的护甲叩响窗棂,“像司徒世子这般精通四书五经的…”她故意拖长语调,“不也把发妻逼成下堂妇?”
司徒长恭的拳头砸在车辕上,惊得马匹嘶鸣。
焦二正要拔刀,却见卫云姝施施然下车。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石板,在暮色中绽成带刺的蔷薇。
“你不过是在气我!”司徒长恭伸手要抓她衣袖,“跟我回去,我让晏茉给你道歉,精心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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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卫云姝反手甩出的耳光惊飞檐下宿鸟。司徒长恭偏着头,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看见卫云姝指尖的丹蔻染着霞光,恍如那年梅林初见时她递来的红梅。
“这一掌,是替顾暄打的。”卫云姝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司徒世子可知,那日你诋毁他时…”她突然逼近半步,发间凤钗流苏扫过司徒长恭鼻尖,“他正带着流民在城南修堤坝?”
暮色彻底沉了。公主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司徒长恭面色惨白如纸。
他想起前日路过城南,确实看见个玄色身影在泥水里打桩。当时还嗤笑是哪个苦力,原来,竟是顾暄!
卫云姝转身时,司徒长恭突然嘶吼:“你根本不懂朝局!顾暄接近你定有阴谋!”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当年我为你挡的这一箭,难道都是假的么!”
“司徒世子记性不好。”卫云姝驻足轻笑,“那箭原是射向四皇子的。”
她指尖划过司徒长恭疤痕,“你推开我时,眼睛盯着的是卫元昊腰间的虎符吧?”
更鼓又响了三声。
夏欢举着灯笼过来,暖黄的光晕里,司徒长恭看见卫云姝眼底淬着冰:“顾暄纵有千般不好,至少他从不在雪夜让我独守空院。”话尾湮灭在夜风里,却比耳光更响亮。
“我不信,你骗我!”司徒长恭突然癫狂起来,大声嘶吼着,似乎完全丧失了理智。
卫云姝的护甲叩在车辕上,金玉相击声惊飞了檐下夜枭。
司徒长恭踉跄着后退半步,玄色锦袍沾满墙头落灰,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来人。”卫云姝的嗓音比檐角冰棱更冷,“司徒世子冲撞凤驾,杖三十。”
焦二带着护卫涌出府门时,司徒长恭突然想起那年秋猎。
十六岁的卫云姝也是这般冷着脸,下令杖毙了惊她马匹的仆从。那时她发间还簪着他送的玉搔头,如今却换成了御赐的九尾凤钗。
“你疯了?”司徒长恭格开袭来的木棍,“顾暄臭名昭着…”话没说完,冬安的扫帚狠狠抽在他膝窝。小丫鬟咬着牙发狠:“辱骂驸马者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