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若要往北疆增兵,确实需要尚书令的粮草、宣王府的声望,还有晁家军在军中的余威......
“总得让我见见活人。”她突然轻笑,指尖点在那滩茶渍上,“画师最会骗人,您瞧这位将军,泡了水竟生出三只眼。”
太后被逗笑了,眼尾皱纹堆成金丝菊:“好好好,过几日哀家设个赏菊宴。”
出宫时日头西斜,卫云姝踩着自个儿被拉长的影子往宫门去。
路过御花园,瞥见几个小宫女往琉璃缸里撒鱼食,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们裙角。
“殿下小心。”贴身侍女扶她避开一滩未扫的残花,“太后挑的都是青年才俊。”
“才俊?”卫云姝踢开挡路的石子,“你当那些世家子乐意尚主?”石子滚进枯荷丛,惊起只灰雀。
重华殿的琉璃瓦渐渐没入暮色时,太后正摩挲着新换的沉香木念珠。”去查查这几家可有适龄姑娘。”她突然开口,“哀家要办个赏花宴。”
梅姑姑捧来鎏金手炉:“您这是要?”
“总得让孩子们自个儿相看相看。”太后望着逐渐亮起的宫灯,“云姝当哀家老糊涂了,她哪知道,这些画像送进宫前,早有人往哀家这儿递过话。”
最后一缕霞光湮灭在宫墙外,卫云姝的马车正经过齐国公府。
她掀帘瞧见门房在挂新匾,突然想起晌午太后说“司徒家误你终身“时的神情。
父皇要削世家兵权,太后要保皇家颜面,而她这块香饵,终究要抛出去钓更大的鱼。
……
晨雾未散时,忠勇侯府的朱轮马车已碾过宫门前的青石板。
朱氏扶着嬷嬷的手下车,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铜制宫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夫人仔细脚下。”引路太监拂尘扫过门槛新漆,朱氏嗅到淡淡的桐油味。
这味道让她想起三日前侯爷连夜翻新的祠堂——太后召见,总归是泼天的体面。
太后望着跪拜的朱氏,目光掠过她鬓间新打的赤金点翠簪。这簪子款式是上月京中最时兴的,可见忠勇侯府确实花了心思。
朱氏生于名门望族,底蕴深厚,但她对待身边的人却如同春风化雨,温暖和煦。
在她即将踏入乾坤宫之际,还不忘体贴地让自己的侍女和嬷嬷们在马车旁静候,以免打扰到宫廷的庄严肃穆。
太后得知这一细节,内心颇为满意。
毕竟,婚姻之事,不仅仅要考量夫君的人品才貌,岳母的和善与相处之道亦是衡量的重要标准。
然而,令太后未曾料到的是,当她向朱氏透露自己的意图后,朱氏的面色骤变,瞬间苍白如纸,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临川公主?”朱氏的声音微颤,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北风,刮过平静的水面,掀起阵阵涟漪。卫云姝,那个曾经的名门闺秀,如今却成了和离之妇!
朱氏心中一紧,难怪太后会有此一举,原来她看中的是她家的钰哥儿。
这如何可以?钰哥儿年纪轻轻便已蟾宫折桂,成为榜眼,官途顺畅,名声响亮,比起那个司徒长恭更要出色几分。最近更是晋升为翰林侍讲学士,正是前程似锦之时。
朱氏正打算为儿子挑选一门匹配的婚事,怎能让其与卫云姝这种再嫁之妇结缘?
“太后饶命,钰哥儿……钰哥儿已经有了心中所属之人。”朱氏的声音略显急切,这个理由显然是临时编造的。
若是太后以往的性格,定会追问下去,“哦?是哪家女子?”但今日,太后却忽然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她的女儿也曾遭遇过如此的冷落与偏见,即便追问下去,若是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勉强结合,也难有幸福的未来。
太后微微点头,神情淡然,“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随即转移话题,谈起了其他事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氏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与担忧渐渐消散,如同乌云后的阳光重新照耀大地。
此时的卫云姝正倚在重华殿的软塌上剥松子,忽见檐下铁马乱响。
冬安捧着手炉进来,袖口沾着未化的雪粒子:“忠勇侯夫人出宫时崴了脚,在轿辇里哭呢。”
“哔剥”一声,松子壳在银剪下裂成两半。
卫云姝盯着完整的果仁,想起前世朱氏为儿子求娶尚书千金时,也是这般哭天抹泪。
果然未过盏茶功夫,夏欢气喘吁吁跑来:“太后接连召见五家夫人,廖尚书家的摔了茶盏,晁将军夫人说要回北疆探亲!”
暮色染红窗纸时,太后摩挲着空荡荡的腕子。
梅姑姑捧着新穿的蜜蜡念珠进来,见老人眼角泛红,忙岔开话头:“临川公主送来的安神香。”
“烧了吧。”太后突然将念珠掷进妆奁,“哀家竟不知,哀家的阿姝成了烫手山芋。”
螺钿匣子里的南珠蹦到案几边缘,被卫云姝伸来的纤指稳稳接住。
“祖母看这颗珠子。”卫云姝托着南珠走到烛台前,“表面光鲜,内里却是空心。”烛火穿透珠壁,在墙上投出扭曲的暗影,“就像那些世家子的真心。”
太后怔怔望着晃动的光影,忽听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夏欢捧着食盒撞进来,盒盖上的缠枝莲纹沾着雪水:“司徒世子被贬去守城门,那个晏氏连妾的名分都没了!”
卫云姝指尖的南珠“嗒”地落回螺钿匣。
前世此时,司徒长恭应当正在漠北赈灾,靠着四皇子暗中输送的棉衣粮草,在朝中声望日隆。如今父皇这般轻轻放下......
“公主不高兴?”夏欢掀开食盒,八珍糕的甜香混着梅枝清冷,“奴婢听说晏氏被赶去耳房,连绣鞋都叫人烧了。”
“烧得好!”冬安递上银箸,“就该让那狐媚子受点罪!”
银箸突然被卫云姝按在食盒边缘。
她盯着糕点上用糖霜描的并蒂莲,忽然想起前世四皇子登基那日,司徒长恭佩着虎符踏进朝阳殿的模样。
父皇今日轻拿轻放,莫不是要给四皇兄留个得力干将?
更漏声里,卫云姝望着铜镜中卸去钗环的自己。
镜中人眉眼如画,额间却隐着道浅纹——这是前世在冷宫用金簪自戕时留下的。
指尖抚过那道看不见的伤痕,她突然轻笑出声:“原来,棋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