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爷却像被抽了魂似的,直勾勾盯着儿子焦黑的衣角——那绣着金线螭纹的袍摆,还是他上月亲自挑的花样。
“当啷”一声,段老夫人将龙头杖掷在地上。檀木裂开细纹,露出里头寒铁打制的芯子:“都聋了?还不快把大少爷迎进祠堂!”
众人七手八脚去抬尸首时,段明熙已走远。
段三爷突然暴起,揪住姚知府孔雀补子的前襟:“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那火油……”
“三爷慎言!”姚知府慌忙掰他手指,“令郎是为救孩童殉身,本官定会奏请朝廷褒奖!”
寒风卷着段三夫人的呜咽在巷子里打转。
段明熙走到转角忽然踉跄,扶住青砖墙呕出一口血。贰瑾慌忙去扶,摸到他后背洇湿一片。
“主子!”
“无妨。”段明熙抹去嘴角血渍,“南段不会善罢甘休。百姓感念不过一时,若有人许以重利……”
他忽然扯下腰间玉玦摔在地上,碎玉溅起几点星火:“去取笔墨。”
信笺才写三行,窗外传来扑棱声。
贰瑾推开雕花窗,一只灰羽游隼正啄着窗棂。段明熙怔了怔,忽见游隼金爪上系着玄铁环——正是顾暄豢养的“千里烟”。
“倒省事了。”他扯下绢帕裹住渗血的腕子,“取朱砂来。”
红痕蜿蜒过信笺,恰似火场残留的焦木。
游隼振翅时带起的气流掀动灯烛,映得段明熙眉眼忽明忽暗:“你说,顾暄此刻在做什么?”
贰瑾果然拥有独到的策略。
他是顾暄的心腹,这些年来,顾暄表面上扮演着纨绔子弟,实则不动声色地将曾氏商行的掌控权牢牢握在手中。
不仅如此,现在的曾氏商行已经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烟花之地、博弈之场、酒肆之馆、镖行天下、幽秘的地下拍卖场……
这些看似与曾氏商行并无瓜葛的产业,实则早已如潜龙在渊,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西魏的大小州府。
夜幕如墨,一只经过长期训练的游隼犹如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冀州府的城门,随后振翅南飞。
这游隼的飞行速度犹如疾风,目标明确,抵达下一个传递点,便有人迅速将其脚上的信筒解下,再绑在另一只游隼的脚上,继续传递。
如此往复,直至次日深夜,顾暄便接到了修月精心准备的密信,内容详尽,字迹清晰。
千里之外的京都,顾暄正捏着信纸站在重檐歇山顶上。
墨迹未干的“火油”二字被月光照得发蓝。
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顾暄指尖抚过信上晕开的血渍,忽然纵身跃下高墙。
巡夜更夫只见黑影掠过,揉眼再看,唯余满地清霜。
靴底碾过青瓦的声响格外清晰。
临川公主卫云姝在锦被中蹙眉,常年习武的冬安已翻身挡在床前,腰间软剑映着窗外残雪。
“公主,房上有人!”
卫云姝拢着狐裘坐起时,忽觉蹊跷。来人既能悄无声息潜入公主府,偏又在檐角故意踏出声响。这般作态,倒像是专程等她更衣。
念头未落,冬安已与黑影缠斗在一处。剑光扫过博古架,青瓷梅瓶应声碎裂。
“冬安,是故人。”
话音方起,黑影骤然收势。冬安的剑锋堪堪划过对方玄色衣摆,露出暗绣的银竹纹——这是顾家独有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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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公子?”冬安攥着剑柄的手指发白。深更半夜男子擅闯公主寝殿,偏公主还裹着寝衣...小丫鬟突然想起前日偷看的《长公主豢养十八面首》的话本子,耳尖倏地烧起来。
卫云姝已披上绛红大氅:“去外头守着。”
待房门吱呀合拢,顾暄将密信置于烛台旁。火漆印上沾着星点血迹,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段氏烧了慈济堂三十七间仓房。”他望着公主垂落的青丝,“慈幼院那些孩子受了惊吓…”
“他们敢!”卫云姝指节叩在黄花梨案几上。信纸映出她骤然冷厉的眉眼:“前日你说司徒长恭见过四皇子?”
“千真万确。”顾暄想起那盒掺着密报的桂花糕,“四殿下将冀州漕运批给了齐国公府。”
烛芯爆出火星,卫云姝忽地轻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教顾暄想起漠北战场上的冰棱。
“既要拿人命当筹码——”她将信纸凑近烛火,“本宫便教他们知晓,蝼蚁亦能噬象。”
火舌卷过“段氏“二字时,顾暄瞥见她腕间旧疤。那是三年前为救流民留下的箭伤,如今在火光中狰狞如蜈蚣。
“顺德镖局有三百好手,佑康茶楼的盏士也能供你驱使。”
“不必。”卫云姝截住话头,残信在她指尖化作灰烬,“你且去院中等候。”
顾暄怔愣间,已被推出门外。寒风卷着梅香扑面而来,他忽然嗅到一丝苏合香——是公主寝殿常用的安神香。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书房亮起烛光。顾暄倚着老梅树,看窗纸上投出纤影。那影子时而提笔疾书,时而抚额沉思,最后竟执起一柄短匕比划起来。
待烛火熄灭,他跃上房梁时,瞥见案头墨迹未干的《告冀州百姓书》。最末按着朱红玺印,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公主真要动用凤印?”他忍不住追问。
卫云姝正将密令塞进竹筒:“水能载舟。”她将竹筒抛向暗处,立刻有黑影接住,“亦能煮粥。”
顾暄险些笑出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偏她说得理所当然。
月光漏过窗棂,照见她领口一抹雪肤,他慌忙别开眼,却瞥见妆台上躺着支断裂的玉簪——正是去年上元节他赔罪时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