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铛“当啷”落地。卫云姝看着祖母疯狂扒开衣领,苍老皮肤上赫然有道蜈蚣状的旧疤:“那畜生的爪子离哀家心口只差半寸!是寅儿扑过来......他最后一句话是让哀家快逃……”
烛火爆开灯花,映得太后眼中血色更浓:“先帝却说寅儿私自围猎遇险,连皇陵都不许他进!哀家抱着这铃铛哭了三天三夜,先帝才改口说是突发急症暴毙。”
卫云姝弯腰捡起铃铛。借着烛光,她终于看清铃身内侧刻着的小字——正是当年随太子陪葬的八宝琉璃盏上的“寅”字纹。
“祖母可知,这铃铛是在南唐猎场狼窝里找到的?”她轻声问,“跟着铃铛的,还有半块东宫令牌。”
太后默而不语,只是不停地伤心抹泪。
卫云姝喉头哽得发疼,攥着守佑铃的指节泛白:“祖母,我...究竟是谁的血脉?”
太后手中佛珠骤停,闭目时眼尾褶皱微颤:“寅儿。你是先太子寅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既如此…”少女肩头轻颤,琥珀色瞳孔映着跳动的烛火,“为何要瞒我二十年?”
“你生母是青楼妓子!”太后突然拔高声音,金丝护甲刮过黄花梨案几发出刺响,“寅儿弱冠之年便战死沙场,若非你父皇将你充作皇嗣养在深宫,这肮脏出身早让你被唾沫星子淹死!”
卫云姝踉跄后退半步,腰间禁步撞出细碎清响。她望着案头供奉的太子灵位,檀香缭绕中金漆字迹“卫寅”忽明忽暗:“所以您总让我装愚钝,是怕父皇容不得先太子遗孤?”
佛珠重新转动起来,太后背对灵位的身影佝偻如枯松:“寅儿十四岁就能拉开三石弓,十七岁代天巡狩江南...他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帝王啊。”苍老的声音裹着碎冰,“如今倒要谢今上仁慈,允你唤他二十载父皇。”
少女突然抓住太后袖摆,丝滑云锦从指缝滑落:“那我娘呢?既说是妓子,总该有个名姓?”
“寅儿战报传回那日,哀家吞了三回鹤顶红。”太后猛地抽回衣袖,腕间缠着褪色的平安结,“是你父皇抱着襁褓闯进长乐宫,说寅儿在边关与卖酒女有过露水情缘。”她突然冷笑,“哀家当时竟信了这鬼话。”
心口像压着浸透冰水的棉絮,卫云姝摸向腕间月牙胎记。
白鹭书院老妪的哭喊犹在耳畔:“姑娘这红印,与我家小姐胎记分毫不差!”佟氏灭门案卷宗里,分明记载嫡女手腕有朱砂记。
还有每月发作的寒毒,御花园突如其来的毒蛇,秋猎时偏离的流矢...若当真只是妓子之女,何至于此?
“祖母,“她突然逼近半步,发间金累丝凤钗扫过太后银丝,“父皇若当真磊落,为何要在我膳食里掺化功散?”感觉到老妇人骤然僵硬的脊背,“又为何要派暗卫毁我左手经脉?”
佛珠串绳突然崩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放肆!”太后踉跄扶住灵位,供着的白玉佩突然坠地。卫云姝弯腰去拾,却见蟠龙纹背面刻着“佟”字,裂缝处还凝着黑褐血渍。
电光石火间,零碎线索突然串成线。佟氏灭门是在先太子战死后三月,卷宗记载叛军余孽作乱,可那日当值的禁军统领,如今已是镇国大将军。
“除非…”少女瞳孔倏地收缩,白玉佩在掌心沁出冷汗,“父皇怕的根本不是我。”
殿外忽起狂风,吹得茜纱窗棂砰砰作响。
太后枯槁的手突然钳住她手腕:“这守佑铃从何得来?”
卫云姝凝视老妇人眼中血丝:“前日去白鹭书院查案,有位瞎眼婆婆攥着这铃铛唤我佟小姐。”感觉到腕间力道骤紧,“她说佟家女眷腕间都有朱砂记,说十五年前有人从火场抱出个婴孩…”
“梅姑!”太后突然厉喝,腕间平安结穗子簌簌抖动,“送公主回府!”
“祖母在害怕什么?”卫云姝不退反进,将染着沉水香的护膝轻轻搁在凤榻,“您每年清明偷偷祭奠的,当真是战死的儿子?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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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划过白玉佩血渍,“被至亲背叛的冤魂?”
老妇人猛然转身,满头银丝在穿堂风中凌乱如雪。
卫云姝清晰看见她浑浊眼底漫出血色,那是二十年积压的、淬毒般的恨意。
“滚!”太后抓起案上经卷掷来,泛黄纸页在空中散成雪片。
卫云姝跪地行完大礼,起身时瞥见灵位底座暗格微开,半幅染血战旗隐约露出“佟”字。
梅嬷嬷提着宫灯候在廊下,灯笼上“长乐”二字被雨打湿。
卫云姝走过三重宫门时,听见暮色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困兽舔舐陈年旧伤。
出了朱红宫门,青帷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
卫云姝攥着袖中金铃,指尖摩挲着凹凸纹路。方才在太后那儿听到的秘闻,倒像是解开了缠绕多年的绳结。
原来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刃,竟是这般落下来的。
她想起幼时春日宴,六皇弟打碎父皇最爱的青玉砚台,父皇却只罚她抄写十遍《女诫》。
那年上元灯会,三皇姐偷溜出宫被抓,父皇却当众斥责她带坏姊妹。那些看似偏爱的纵容,如今想来皆是疏离。
车帘外传来细碎雪声,卫云姝裹紧狐裘大氅。
前尘往事翻涌而至,司徒长恭冷漠的眉眼在记忆中格外清晰。那时她以为帝王忌惮的是司徒家兵权,却原来...或许连她的性命,也不过是帝王棋盘上一枚弃子。
“小姐快瞧!”冬安忽然撩起车帘,寒风裹着细雪卷入车内。
夏欢顺着望去,只见玄衣青年策马踏雪而来,墨色大氮上落着点点莹白。
顾暄勒住缰绳时,马儿喷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眉目:“正巧遇见殿下的车驾。”
他从鞍边解下朱漆食盒,指节冻得发红:“佑康茶楼的桂花酥,听闻要寅时就去排着。”
夏欢接过食盒时轻呼:“这漆盒还烫手呢!”
“用棉套裹着,怕凉了风味。”顾暄说着退后两步,目光掠过卫云姝发间金步摇,“天寒路滑,殿下保重。”
说罢调转马头,墨色衣袂翻卷着消失在长街尽头。
卫云姝望着食盒上凝结的水珠,忽听街边酒旗猎猎作响。
抬眼望去,醉仙楼二楼雕花窗半开着,隐约可见半张冷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