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日卫云姝扔给他的银票,轻飘飘的纸片竟捆着他走上断头台。”公主好算计。”
他摩挲着舆图上蜿蜒的山脉,“只是草民若不愿…”
“先生不妨看看这个。”卫云姝从袖中抽出泛黄的信笺。
段明熙瞳孔骤缩——那是他父亲当年弹劾三皇子的奏章抄本,本该随着段家大火化为灰烬。
铜漏滴答声里,炭火爆出火星。
段明熙望着舆图上朱砂画就的圈,恍惚看见父亲悬在房梁上的皂靴。
那年他十岁,踩着板凳都够不到父亲的衣角。
“草民需要三样东西。”他忽然伸手点住邑州城,“漠北官仓的钥匙,鹿鼎山的地契,还有公主殿下的私印。”
卫云姝解下腰间玉章掷在案上,羊脂玉碰出清越声响:“先生果然痛快,我没看错你。”
她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三日后会有批棉种运往漠北,先生可要同去?”
段明熙望着她鬓边晃动的金累丝步摇。
那日她也是这样站在茶楼雅间,轻飘飘一句“让司徒飞燕沾上私盐”,就让他布了半个月的局。
如今,这步摇怕是又要沾上谁的血。
“草民可否多问一句?”他忽然抓住即将合拢的窗棂,“公主既要救漠北百姓,为何不直接开仓放粮?”
卫云姝指尖抚过虎头鞋上干涸的血迹。
前世她跪在宫门前求来的赈灾粮,最后都成了晏茉库房里的陈米。
“先生可知饿极的流民比狼更凶?”她轻笑,“本宫要的不是活菩萨的名声,是握着生杀予夺的兵权!”
“轰隆——”
惊雷劈开阴沉天幕,春雪混着冰雹砸在青瓦上。
段明熙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忽然想起漠北牧民的话:草原上的母狼盯着猎物时,眼睛也会泛这样的冷光。
……
卫云姝踏着夜露回府时,灵堂的白幡正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司徒飞燕的棺椁停在东跨院,纸钱灰打了个旋,卷上屋檐。
卫云姝站在廊下,看火星子明明灭灭。
夏欢要来添衣,却被她摆手屏退。
“公主,蜜梨膏煨好了。”秋平捧着青瓷盏近前,腕上翡翠镯磕着托盘叮当响。
卫云姝舀起半勺凝膏,甜香里混着丝若有似无的腥苦,她突然反手泼了盏中物。
这蜜梨膏的味道,有些不对劲!
“公主!”夏欢大惊失色。
“夏欢。”卫云姝不慌不忙地摘下东珠耳坠,“去库房取些银丝炭来。”
支走咋呼呼的小丫鬟,她将铜剪抵在秋平喉间:“今日的梨子,谁经的手?”
秋平扑通跪地:“大厨房王婆子送来的,说是庄子上新摘的。”
她突然捂住嘴——那婆子是蔡氏的陪房。
秋平双眼圆睁,满含惊恐:“公主,莫非是这蜜梨膏被人动了手脚?”
“本宫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下了药!”卫云姝轻轻颔首,语气凝重。
呵,手段真是够拙劣!
秋平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膝盖一软便欲跪地认错。
然而,卫云姝及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了她:“此刻不宜急于追究责任,先将那蜜梨膏倒掉,待会儿离去时务必保持镇定,不可露出丝毫破绽。”
“遵命……”秋平心中愧疚万分,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自从公主不幸被劫持以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万万没想到还是让人抓住了漏洞。
尤其是今日,那杯蜜梨膏正是她亲手递给公主的!
如果公主真的因此遭遇不幸……
秋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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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卫云姝如同往常一样,服用过蜜梨膏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才缓缓和衣就寝。
整个惊鸿苑逐渐被夜幕笼罩,归于一片寂静。
梆子敲过三更时,冬安攥着枣木棍蹲在房梁。
京中戏院锦桂园的当红小生江绍寒翻墙跳进惊鸿苑,落地正踩中卫云姝晌午撒的琉璃珠。
“公主…”江绍寒揉着屁股摸进内室,鼻尖嗅到千金一两的迦南香。
都说临川公主冷若冰霜,没想到私下这般孟浪。他扯开衣襟露出精壮胸膛,却见屏风后转出个执剪美人。
“砰!”
冬安一棍子砸在他后颈。
戏袍领口滑出个绣并蒂莲的香囊,里头掉出枚蜡丸——与蔡氏妆奁里的一模一样。
“管他哪来的登徒子,先打一顿再说!”卫云姝冷眼瞪着一棍子敲晕过去的白面郎君。
“得令!”冬安摩拳擦掌,一顿拳打脚踢,揍得江绍寒连他妈都不认识!
“泼醒。”卫云姝碾碎蜡丸,褐粉簌簌落在江绍寒肿成猪头的脸上。
冷水混着血水流进青砖缝。冬安扯着江绍寒的头发往柱子上撞:“说!谁指使你来的?”
“是...是齐国公夫人…”江绍寒吐出半颗断牙,“说事成后给五百两…”
卫云姝抚过妆台上裂了道的铜镜。
“捆结实了。”她将香囊塞回江绍寒衣襟,“冬安,扛着人去阆华苑,兴师问罪!”
秋平突然拽住公主衣袖:“都是奴婢失察,没看出来蜜梨膏竟然有问题,若真让这腌臜东西害了公主,奴婢死一百次都难辞其咎!”
“嘘——”卫云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你的错。以后对夫人送来的东西多留些心眼便是!”
“嗯!奴婢知道了!绝对不会有下次!”秋平信誓旦旦。
卫云姝牵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顶:“好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随我一同去大闹阆华苑!”
于是,卫云姝带着秋平和冬安,扛着昏死过去的江绍寒来到了蔡氏居住的阆华苑。
……
阆华苑的铜漏滴到子时三刻,蔡氏仍睁着眼。
菱花窗外北风呼啸,她将铅粉扑在颈间,镜中倒影恍若吊唁用的纸扎人。
“药效该发作了。”她掐着掌心,想起毒师阴恻恻的嗓音:“这‘牵机引’要顺着情动渗入骨髓,待外人撞破奸情时,那贱人正好肠穿肚烂!”
方嬷嬷捧着烛台的手直抖,烛泪滴在虎皮褥子上:“夫人,当真要如此?”
“啪!”
蔡氏反手一耳光甩过去:“飞燕还在地府看着呢!”镶宝石护甲在嬷嬷脸上划出血痕,“去!就说我呕血昏厥,让长恭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