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顾文渊指尖叩了叩桌面,茶汤在盏中荡开涟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说这话时唇角微翘,倒像真当自己凭本事得了外海茶道督办副使的职缺。
卫云姝指甲扣进雕花栏杆。
那日太后宫中嬷嬷分明说,顾大将军在金銮殿上指着顾暄骂“竖子不堪大用”,转头却把幼子顾文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父皇沉吟半晌,朱笔终是圈了顾文渊的名字。
“顾二公子自然当得起这差事。”她突然掀帘而入,惊得满桌茶盏叮当乱响。
韦震桓手中梅子青茶盏“咣当”砸在青砖上,泼湿了顾文渊衣摆。
顾文渊起身时带翻了圆凳,行礼的姿势倒比晏茉方才标准十倍:“不知公主在此,臣等失仪。”
“本宫倒想起件趣事。”卫云姝随手拨弄案上红泥小炉,炭火爆出几点星子,“前日听顾老夫人说,顾大公子三岁能诵《茶经》,五岁便识得天下茗茶——”尾音拖得长长的,眼看着顾文渊额角渗出冷汗。
茶香氤氲中,跑堂正给隔壁桌续水。
铜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卫云姝眼底的讥诮。
这满京城谁不知顾文渊连龙井与毛峰都分不清?
木楼梯响起环佩叮当,卫云姝绛红裙裾扫过二楼栏杆时,顾文渊手中的青玉盏应声而裂。
酒液溅上他新裁的月白云纹袍,倒比方才众人谄媚的嘴脸还刺目三分。
“诸位倒是清闲。”卫云姝抚着腕间缠枝金钏,丹凤眼尾扫过满地狼藉,“顾二公子这差事来得蹊跷,竟还有心思在此饮酒作乐?”
韦震桓膝头一软,酒醒了大半。他分明记得半月前顾大将军书房漏出的只言片语——剿匪军报上朱笔批的明明是顾暄二字。此刻顾文渊脸色霎时如泼了青白釉,倒比案上冷炙更令人难以下咽。
“公主说笑......”顾文渊喉结滚动,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卫云姝讥笑:“本宫倒不知,剿匪的军功还能隔空传渡?”她忽地俯身,九鸾衔珠步摇的流苏扫过顾文渊颤抖的手背,“还是说顾大将军老眼昏花,连笔迹都辨不清了?”
三楼雕花窗忽地洞开,半阙残月映着顾暄玄色衣摆。
他斜倚在鎏金窗框边,指尖转着支白玉箫:“公主殿下这般替臣鸣不平,倒叫臣受宠若惊。”
卫云姝抬眸望去,正撞进双淬了星火的琉璃瞳。
顾暄墨发未束,几缕青丝缠着夜风拂过薄唇,衬得脖颈间那道刀疤愈发狰狞。
“顾大公子倒是清闲。”卫云姝转身时广袖扫落盏琉璃灯,“既有闲情听壁角,不如教教你这位好弟弟,何为手足情深?”
顾暄翻身跃下窗棂,玄色麂皮靴碾碎满地月光。他弯腰拾起卫云姝遗落的绢帕,金丝绣的并蒂莲染了酒渍,倒像极了他娘亲临终前攥着的荷包:“公主可知,臣最擅以德报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