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机关暗室之类?”刚回到姜宅,来到居院堂中,少微褪下夜行衣,扯掉蒙面的布巾,即刻便问。
少微夜行衣下是寻常衣袍,小鱼分别抱起三人带着血迹的衣物,跑去灶屋里焚烧,顺便热一下锅中汤饼,分给夜猎归来的人吃。
夜行衣褪去只剩半臂里衣的墨狸老实摇头:“我全都摸一遍了,没有任何机关痕迹!”
少微皱眉腾空盘坐下去,又把家奴一惊,劝慰她:“这一趟也没白去,至少能确定她不在仙师府。”
此番前往,本意是混淆赤阳视线。
又恰可趁着赤阳不在,无人及时调整那碍事的阵法,就此趁虚而入,让墨狸探查是否有隐蔽暗室存在。
更何况她闯进鼠穴,杀了鼠卒,烧了鼠窝,还踢烂了鼠缸,怎么算都不亏。
但少微哪里会满足,她坐在那里,拧眉道:“不在仙师府,那究竟将她藏在了何处?”
本以为赤阳定会将她就近藏放,然而今夜此探,却一丝机关痕迹也无,一根头发丝也未寻到。
不通少主烦忧的墨狸闻到汤饼的气味召唤,立即往灶屋奔去。
家奴则坐下倒水喝,一边道:“这下来看,恐怕真的只有从赤阳口中才能问出了。”
早也有了心理准备,料想赤阳不会轻易让他们将人或尸身找到。
“今日放暗器的那个人,便是三月三时丢下鞋履,乱你军心,诱我出城的车中人。”家奴道:“今日与其交手,可知他身法极快,擅用暗器……如此特征和年岁,倒是叫我想起一个人。”
顿了顿,又措辞更准确地道:“倒也不能说是人,乃是个江湖人称松鸦的禽兽,此禽贼仗着身法诡异,欺辱富家女子,十分猖獗。大约七八年前,道上消息只说其已被朝廷擒杀,倒不知为何没死,反为赤阳所用了。”
少微语气厌恶:“早知方才就该先紧着他再多放几箭。”
“今次不欲闹大,下次有机会,必不留他性命。”家奴将陶碗放下。
次日,望沧阁中,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将药碗慢慢放下。
顺真跪坐旁侧,低声道:“已报于绣衣卫缉查……”
赤阳微微一笑,并不认为绣衣卫能查到什么,但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该让那只鸦奴报于他的主人。今次他的鸦奴亲眼看到了她的大胆放肆、全身而退,他便该知晓我所言非虚了。”
顺真低声答:“松鸦今日天未亮便出去报信了。”
赤阳满意点头,望向一侧大开的窗外正经过的一群巫者。
明日便是五月五。
许多宫人的身形在四下忙碌。
有宫娥远远抬首向那阁中望去,低声讨论:“有仙师在此护持,这两日沧池畔果然再未见到蛇虫出没,清净多了……陛下请仙师护持到明晚宴席结束呢。”
“没有蛇虫,咱们也能安心省力许多。”
“今年不知有没有百戏可看?”
“年年都有,今年自然也有……来了这么多诸侯皇亲呢,很该热闹热闹,好好驱一驱邪祟。”
“大巫神也会入宫驱邪,不知是否还会降神,叫什么邪祟现身……”说到这里,宫娥声音更小,敬畏地住了口。
阁外的宫娥内侍们往来轮换,伴着日月交替,布置准备着一切。
待朝阳再升起时,近百名神祠巫者与五月五一同如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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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经过望沧阁畔,一名年轻道人等候在外,与她行礼,含笑向她转交一物:“此乃仙师所赠,望稍加护持于太祝,更顺利地完成今日的驱傩之仪。”
少微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是折叠整齐的朱砂符箓,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缕乌黑的头发。
此发乌亮如绸,少微眼前瞬间闪过姜负晨起梳发的模样,站在堂屋外伸懒腰时发髻顺垂的背影,捂着脑袋不许她拔下那根碍眼白发时的情形……
浑身的肌理瞬间紧绷,血液滚沸,自骨头缝里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杀意,少微慢慢抬头,正见二楼阁窗处一抹漆黑的袍,那是她做梦都想劈开的黑山。
这一缕黑发果真是姜负的吗?是与不是,都是无比傲慢恶毒的攻心符咒。
极短极平整的指甲却也将手心攥出了血,混着汗,乌发在手心里变得湿黏,阴差阳错般有了切实温度触感。
少微耳边嗡鸣,强行将一切失控的情绪困在掌心之内,语气平直缓慢地道:“仙师好意,我必报之。”
言毕,即带着神祠众人离开,一路再无停留地去往承祥殿。
待太常寺的官员将一切准备就绪,帝后携储君皇子,以及众皇亲至承祥殿,一同完成了五月五的祭祀。
祭罢神鬼,巫者便需前往各宫室驱傩除疫。
天气闷热,却仍有许多宗室子女想要跟随观看驱傩仪式,刘岐也漫不经心地道:“是该跟过去盯着,以防有不知死活的人趁机做下什么手脚。”
这话分明有所指,皇帝皱眉呵斥:“刘岐,不得再口吐放肆之言。”
身着郡王朝服冠冕的少年叉手道:“父皇,儿臣不过防患于未然。”
言毕,即后退两步,自然而然地走到前方,在距离那名已经戴上神只面具的大巫神花狸身侧五步开外处跟随。
刘鸣等人见状也忙跟去。
刘承欲言又止时,已听皇帝交待贺平春:“派人跟着守着,莫要让那竖子胡作妄为惊扰了傩仪。”
佩戴着面具的巫者们或持礼戈,或持长羽,穿廊入殿。
花狸身侧则有两名巫男跟随,他们手提朱漆木桶,花狸手握艾草,不时蘸取那桶中混有雄黄的水,挥洒于四下。
每当入得一座宫殿,巫者们即会分作数队进入不同的宫室,但慢悠悠跟着的刘岐始终只跟着花狸。
在旁人看来的监视之下,是真正的防患于未然,少年字字真切,只是他防的并非是皇父之患之未然。
长陵驱傩时,她孤身一人曾坠入漆黑墓室,此次决不能再有此等事发生,他会一路跟随。
有他在,有许多宗室子弟在,还有监督他不要胡乱发疯的绣衣卫在,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敢轻易示出。
衣襟内塞着那一缕发,心口里堵满了情绪的少微,感受着那道目光的随护,一点点找回了平静的呼吸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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