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安的大营沿河而建,连绵数里,营帐如棋盘般规整排列,外围木栅高耸,哨塔上的火把在风中晃动不停,照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蓟城久攻不下,李思安带走了大半精锐,只留下三千兵力守营,另外还有征召来的农夫、流民,人数不少,有两万多。
这些人都是负责运送粮秣物资,有些还是从魏州运粮过来的,尚未离开。虽然这些不列属军中,可一旦打起来,他们也可以拿起兵刃迎敌。
此刻,大营静得出奇。
大部分人都蜷缩在营帐内,听着帐外依旧散落的雨滴敲打篷布的声音,军卒们想着明日是否会被抽调上阵,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壕沟,农夫和流民则想着何时才能离开,是否能拿到那点少得可怜的酬劳。
但不管作何想,大家都想活着。
伙房外的泥地上,一名小卒正捧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小口啜饮。
小卒的年岁不大,顶多也就是弱冠之年,人家都叫他苟贵,两个月前在枣强县附近被强征入伍,来时还穿着种地的短褐,如今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皮甲,腰间挂着的横刀锈迹斑斑,拔出鞘都有些费劲。
“苟贵,听说了吗?蓟城那边又死了几百人…”
身旁的同乡赵六郎低声说着,声音里透着恐惧:“人家说,尸体堆得比城墙还要高,都是踩着往上爬,可还是攻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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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贵没吭声,只是盯着粥里漂浮的几粒粟米。
他想起了自家那半亩薄田,想起了病弱的老母,还有刚娶过门的哑妻,自己走的时候,哑妻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算算日子,再有一个月也该生了。
“咱们还算走运,没被带去攻城。”赵六郎胡乱紧了一下皮带,蹲在苟贵身边:“就是不晓得明天会不会轮到咱们?”
苟贵装作豪气地说道:“轮到就轮到,大不了就是死呗,只要能让我冲进城里就行。”
早点攻入蓟城,就能抢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如此便能让家里的日子宽裕些,哑妻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活。
“你俩干什么呢?”
远处传来巡营校尉的呵斥声,两人立刻噤声,苟贵赶忙低头猛扒碗里的粥。校尉提着灯笼走近,火光映出他冷硬的脸,腰间那把锃亮的横刀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还不去巡防?”
校尉踢了赵六郎一脚,又用手中的横刀砸翻苟贵的破陶碗,厉声道:“都给老子警醒点,说不准就会有敌军袭营,要是误了事,老子砍了你们!”
苟贵和赵六郎赶忙起身,恭敬地连连点头。
可等校尉走远,赵六郎却嗤笑一声:“吓唬谁呢?幽州军早被咱们大将军打得缩在城里不敢出来,哪里来的兵力袭营。”
苟贵没接话。
他抬头望向营外,四周静悄悄的,早该亮起来的天空也依旧如墨,只有桑乾河的流水声隐约可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战死的亡魂会顺着河水漂流,一直漂到家乡。
“要是能活着回去…”
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赵六郎愣了愣神,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一阵狂风卷过,天上的大团乌云动起来。
天,终于要亮了。
大营依旧安静,只有哨塔上的火把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随即便被狂风吹散,没人注意到,远处的黑暗中,地面正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