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本不想饮酒,一大清早抛下公务不管,悠哉悠哉地喝酒,这可不是他的习惯,但邺王罗绍威敬酒,没有推辞的道理,故而他没有拒绝沈烈的斟酒,同时也规劝起来。
“沈虞候,本官听说你大难不死,想必会有福报,但我还是想说上一句,望虞候日后在兵战之时应多存善念,勿以杀戮为荣。”
敬翔是读书人,虽然跟在朱全忠身边这么多年,但骨子里的书生意气还是没减多少,非常看不惯武将动不动就屠城的做法,更何况以理政治国之法而言,人口乃是赋税兵员之根本,把人都杀光了,要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看到沈烈真心受教的样子,敬翔又继续道:“秦将白起,兵家之战神,攻城掠寨无往不利,为军将所乐道,可白起杀人如水,残犹莫比,最终还是落得杜邮受死,都说他的死乃是君王寡恩,其实不然,我认为实乃天谴,如今你受天雷所击,想一想,又何尝不是如此。”
无论从年纪还是官职来说,敬翔都有资格说教沈烈,而且沈烈也不反感敬翔的这通说教,倒觉得敬翔能当着朱全忠的面说出这番话,已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对于敬翔的说教,朱全忠并没有表态,而是放下酒杯,捋着胡子望向沈烈,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罗绍威更不可能多嘴,只是心里有些担心,怕沈烈压不住性子顶撞了敬翔,由此埋下祸根。
若是之前的沈烈,不能说顶撞,至少也会给敬翔一个冷眼,说的好像自己是天下大仁似的,其实谁比谁都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杀人的方式不同而已。
“先生教诲的极是,沈烈知道错了。”
不过,沈烈换了,所以连冷眼都没有,而是跪礼致谢,随后跪坐在敬翔身侧,继续恭敬地说道:“沈烈当时只想着不负大王,不负我叔父的养育之恩,想以直报怨,以杀止杀,却忘记君子之怒,当有仁义节制为根本,以至于杀气上干于天,故而降下天谴,沈烈此番能侥幸存活,以后必当以先生的教诲为戒。”
老子错了吗?
老子没错,老子就是遵从大王的军令,为我叔父报仇,哪里错了?老子是君子之怒,不过是杀多了一点而已,就算天谴,老子照样活着,老天爷拿我都没辙。
沈烈的话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话说的婉转诚恳,态度表现的谦虚有礼,挑不出半点毛病,还极力抬高敬翔,让敬翔也无从辩驳。
之所以要这样说,沈烈绝非是想要隐晦地顶撞敬翔,而是在心里盘衡之后才会说出这番话。
俗话说,慈不掌兵。
自己是武将,武将哪有什么仁慈可言,朱全忠就是一个杀材,一路杀出如今的这个身份,由此而言,朱全忠必定不会认同敬翔的这个说教,如果自己这时候被敬翔说几句就认怂,在朱全忠那里说不过去,况且过分迎合,反倒会显得虚假。
敬翔听到沈烈如此说,微微皱眉。
他岂能听不出沈烈的话语,偏偏沈烈的态度诚恳,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虚假,另外敬翔也知道沈烈所表达的意思并没有错。
其实不止军伍之人如此,就是不拿刀枪的文官,手上又何止万千条人命,自己所出的每一条计谋,不也是在杀人吗?这二十多年里,到底杀了多少,恐怕早已经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