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许大少爷愿意,他的那张脸皮自可薄如蝉翼,亦可厚如城墙。
对方冷脸逐客,他却没事人似的,嬉皮笑脸的还颇有几分反客为主之感,好脾气地劝着,“怎么了这是?晚辈也是好心,您不乐意就说不乐意嘛,晚辈总不能压着您的脑袋强迫您同人拜堂成亲您说是吧?莫急、莫急,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哈!”
你给他三分薄面,他还你蹬鼻子上脸,你同他摆脸色,他给你和稀泥,左右就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无力得很。
元戈觉得,饶是自己再如何没脸没皮,也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于是她低眉顺眼,只作游神在外状,岿然不动坐在那边,脑中却飞快地开始盘算起该如何既不动声色又顺其自然地将话题往母亲那边引……如今只稍稍沾了点边,对方便已经勃然大怒,只怕这话题不好展开……
但不得不承认,对着那张和稀泥的笑脸,一般人也的确是打不下去的——至少湛炎枫觉得自己目前为止还打不下去,于明面上而言。
只他脸色仍然算不得好看,正襟危坐扫了眼元戈,又看向许承锦,算是耐着性子说道,“我这年纪,原就是该当祖父的年纪了,这无知无觉地蹉跎了许多年,便也只好继续蹉跎下去了,总不好再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子。往后这些没轻没重的话,可不许再说了,否则,便是看在酆青檀的面子上,我也定不饶你……小小年纪,拿长辈师长寻开心。”
“好嘞。”许承锦应得坦荡乖顺,一脸讨巧卖乖的模样,嘿嘿笑着又道,“您若不说,晚辈都忘了您已到这个岁数了……之前山中还有人说这虹岚是您的红颜知己,晚辈就说嘛,若真是这红颜知己的,您早收屋里了是吧?诶,听闻那虹岚院里遭贼,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三长老没去看看?”
湛炎枫眼底尚未散尽的霜雪被冬夜的凉风一吹,结了厚厚的冰。
“之前便听说这许少爷与那宋指挥使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如今我倒是信了。”湛炎枫不怒反笑,靠向椅背打量起眼前这个被太多人低估了的公子哥,从容应对,“许少爷这话有失偏颇,我与虹姐儿只是雇主和账房的关系,甚至我自始至终只知她叫虹姐儿,虹岚之名还是前几日才知晓,要论私交,那是半点没有,自然无需探望。”
“啧……”许承锦摇头轻叹,对元戈说道,“得亏虹妈妈没听见这话,若是听见了,只怕得一片芳心摔得稀碎。”
元戈兀自点头,湛炎枫却是嗤笑嘲讽道,“你都叫她虹妈妈了,一双玉臂千人枕的东西,又哪来的什么芳心?”
言语淡漠,带着明显的不屑一顾,在愈发暗沉的光线里,透着惊心的凉薄。
虹岚为他筹谋多年,几乎是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作奸犯科身陷囹圄却还是屡遭背弃,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要过背叛对方。可到头来,却只换来这样一句评价,一双玉臂千人枕的……东西。
不知虹岚听见又当作何感想,但想来不管她作何感想,湛炎枫应该也不在意的。
许承锦都被气得哑口无言,翻着白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纵然如此他也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为什么会被叫作虹妈妈,你不知道吗?她好好的账房先生不做,千里迢迢去盛京经营一家青楼酒肆,竭尽全力周旋在一群权贵之间……你大抵不知道,一个外乡人要在盛京立足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而她做到了。三长老,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她虹岚算一个。”
“醉欢楼这些年日进斗金,大部分最后都进了您的口袋吧?还有她售卖那些致幻的毒酒,是不是为了替你套取情报?”许承锦气极了,莫说只是天窗了,就是天花板都能给你掀开了,自是有什么亮话就挑什么亮话说,半分含蓄都没有了。
他敢问,湛炎枫却不敢认,蓦地重重一拍扶手,“胡说什么?什么毒酒!什么情报!她虹岚既非我妻妾,醉欢楼亦非本长老授命,她在盛京之中的所作所为又与我何干?当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大公子换了个身份,便能当着本长老的面如此大放厥词了吗?!真当此处是你药园?!还是一位仗着他宋闻渊就无人能奈你何了?许公子,此处不是盛京,是知玄山,还由不得你在本长老面前叫嚣!”
元戈一见情况不对,连忙赶紧起身圆场,“您消消气……”
话音未落,许承锦却已经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消气什么消气?他气什么?卖毒酒的不是他,坐牢的也不是他,他坐在这里揣着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等着收银子就成了,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往日便是本公子错信了他——”
话音未落,劲风袭来,正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的许大公子也是始料未及,千钧一发之际,反倒是时刻注意着湛炎枫动静的元戈拽着许承锦就往后退去。即便如此,湛炎枫盛怒之下的一掌,仍然不是如今三脚猫功夫的元戈能够抗衡的,劲气割破许承锦的袖子,划破了他的胳膊。
一道鲜红血迹很快沁润出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衍生出痛感来,许承锦轻轻嘶了一声,拧眉看去,又轻嗤一声,抬手抹了。
湛炎枫寒着脸站在那里,字字句句从牙齿缝里挤出四个字来,“竖子嚣张!”
明面上的和平被打破,元戈亦是寒着脸上前一步,拦在许承锦跟前,看着湛炎枫说道,“三长老,口出妄言是他的不对,但他什么性子您应该清楚,热心肠,易冲动,好打抱不平,脑子一热就容易说些得罪人的话,您训斥几句便也罢了,何必这般伤人?”元戈说话留几分,冲着方才那一掌的架势,湛炎枫何止是意欲伤人,简直就是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