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陪了自己二十年的大伴，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
“是啊……是幸，也是福。”
赵汝安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幽光。
“但，也不全是好事。”
梁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只听年轻的帝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幽幽地说道：
“这把刀，太锋利了。”
“锋利到，让朕这个握着刀柄的主人，都时常会感到……手心发凉。”
“今日，他能将这股民怨，引向卢颂，引向那些勋贵。那明日呢？若是朕与他之间，生了嫌隙，他会不会……也将这把刀，对准朕？”
殿内，安静得可怕。
梁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这话，他不敢接。
一个字，都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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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帝王的心事，是这紫禁城内，最深，也最危险的秘密。
赵汝安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
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一个能让他将心中那份最隐秘的恐惧，宣之于口的地方。
赵汝安重新走回了龙案之后，坐了下来。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已尽数收敛。
他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掌控一切的君王。
他从龙案一角，拿起了一份早已写好，墨迹却尚未完全干透的文书。
正是那份，他在暴怒之中写下的……《罪己诏》。
他看也没看上面的内容，只是随手将其递给了依旧躬身侍立的梁宇。
“大伴。”
“奴婢在。”
“明日一早，将此诏，颁行天下。”
梁宇心中一凛，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份薄薄的，却又重若千钧的诏书，接了过来。
他的目光，不敢直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只见那上面，用皇帝那独有的、带着几分锋锐的笔迹，写着：
“……朕承天序，君临万邦，夙夜忧思，未敢懈怠。然，德薄寡恩，上不能察天心，下不能安民情，致使京畿之地，米价飞涨，朱门豪奢，百姓困苦，此皆朕之过也……”
“……闻，勋贵之家，以粮为戏；膏粱子弟，以面敷脸。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倾倒米粮，竟只为闻其声响。奢靡至此，败坏至此，人神共愤！此非臣子之过，实乃朕教化不明，约束不严之罪……”
“……今，有忠臣余瑾，散尽家财，以济万民，拳拳之心，朕心甚慰。然，杯水车薪，终难解倒悬之急……”
“……故，朕心愧甚，罪在朕躬。特下此诏，罪己于天，告罪于民。即日起，开内帑，设常平仓，严查不法，凡有囤积居奇、草菅人命者，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朕，与万民，共勉之。”
短短数百字，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梁宇只看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这份诏书，看似是在“罪己”，实则，却是将那把由民怨锻造而成的刀，从余瑾的手中，接了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亲手插进了整个旧勋贵集团的心脏！
他没有去抢余瑾的功劳，反而，用一种更决绝，也更具帝王威严的方式，将自己和余瑾，和天下所有的百姓，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
你们的敌人，不仅仅是余瑾。
更是，朕！
梁宇捧着那份诏书，手都在微微发抖。
从明日起，这京城的天，就真的，要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