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子蠹虫跑了这么远,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如今汲县里井然有序,他们什么功劳都没有,总要挑出一个错处来,才显出他们来这里的价值。
桑大夫的出身,就是最大的错处。自然成了他们攻讦的目标。
万大夫是军医出身。军队里才不分什么出身、什么门科,能治伤救命的大夫,就是好大夫。
他看不下去了,正要往前说话。
又听见一个太医在那里帮腔:“正是。颜大人,那桑大夫一介女流,不过是学了几个偏方罢了。您腿骨伤了,若不好好复位,极易造成瘸拐。”
当官的都知道,没有哪个朝廷,会用一个瘸子当臣子。
万大夫也犹豫了。军队行医,以存活为主,自然不会去顾及是否美观,是否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若真落下病根,前途尽毁。
门板纹丝不动。
桑落想要起身去开门,却被颜如玉压下。
他揉了揉她的唇,笑盈盈地看着她,朗声说道:“桑大夫的医术,本使信得过。”
门外太医不依不饶,毕竟治好了颜如玉,回京也能给太妃交差,于是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颜大人!前途岂能儿戏?若有万一——”
“若有万一,倒也简单,”颜如玉的嗓音渐渐不悦,“敲断另一条腿,不就又整齐了?”
挣扎着要起身的桑落,顿时动作一滞,仰起头看他。若是旁人说这话,她分毫不信。可颜如玉不一样,他真的会做这样的事。
留意到她的注视,颜如玉嘴角勾起慵懒弧度,悄声说道:“本使若瘸了,桑大夫岂不是要愧疚一世?”
桑落眨了眨眼,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地吮咬起来。
见他失了神,桑落心中得逞地一笑,悄悄抽出衣带,再翻身压在他身上,发丝倾泻而下。
药香弥漫。
颜如玉哪里顶得住?
呼吸渐渐粗重,防备彻底瓦解,喉结在她灼灼注视下滚动:“原来桑大夫喜欢这个姿势......”
桑落俯下身,似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唇边,将木珠发簪握在手中,趁着男人意乱情迷,利索地翻身下了床榻。
独留下男人在床榻上懊恼。
她飞快地盘起了发髻,再将满地的荷包绣品收回盆中。整理好衣裳,端起一副漠然的面孔,拉开房门。
“桑、桑大夫?”周县令惊了。她怎么在屋子里?孤男寡女的,又紧闭房门,岂不是名声尽毁?
站在一旁的太医们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用一剂单方扳倒闵阳和张医正的桑大夫。
刚才还在说她坏话,谁能想到她就在屋里?
这下倒有些尴尬了。
周县令看看屋内,又看看桑落,她仪容端方,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完全不像是跟颜大人有那种关系的。
“桑大夫,您在里面——”外面一直候着的樱娘,今日梳了堕马髻,不敢穿红戴绿,只簪了一朵小白花。
要想俏,一身孝。
“我专治男病。你说我在里面做什么?”桑落很坦然,还带着很多很多坏心思,“让你熬的三鞭汤熬好了,就给颜大人送去吧。”
三鞭汤,男病,颜大人。
这几个词组在一起,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天塌了的秘密。
太医们突然想到了太妃。
听当值的医正们私底下闲聊,说太妃最近总是莫名地发火,这里不舒服,那里难受。
难道跟颜如玉需要喝三鞭汤有关?
桑落指了指屋子:“几位太医还不进去诊治吗?这次落下病根,可别再推到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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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带着询问的眼神进了屋,颜如玉挑挑眉并未否认。
“诸位太医既然来了,就一齐看看,本使这腿骨接得究竟如何。缝得又如何,药用得又可对?”
几人围着看了又看,接骨、缝合还有上药,都比太医局做得好,挑不出半点错来。
有意晾着这几个太医在屋内罚站。颜如玉斜靠在床榻上,让知树送来卷宗看了一阵。
该给圣人和太妃写奏折了,汇报灾情,陈述救灾情况。该减税的减税,该杀头的杀头,该调查的调查,该封赏的要封赏。
眼前这几人姗姗来迟,路途中磨磨蹭蹭,显然是等着最后尘埃落定了,来镀一层金,有了救灾的功劳,提拔起来也容易许多。
这是官场惯用的伎俩。
他当然清楚这几人背后的牵连,过了好久,对着几人奚落讥讽了一番,才道:“既然汲县与诸位无关,不如今日就动身回京吧。”
说罢,也不等几人愿意不愿意,直接让知树找了两名绣使来,“护送”几人上路了。
又过了几日。
朝廷果然来了旨意。
“奉天承运圣人诏曰——“传旨内官尖着嗓音唱旨,
“九峰山骤发山洪,致卫辉诸地田庐损毁,百姓罹难。着免受灾百姓赋税三年。
绣衣指挥使颜如玉舍身救民,使黎庶得安,赐玉带一条,赏黄金百两。
“汲县县令周明德恪尽职守,赈济灾民,乃我芮国百官之表率,即擢升卫辉府府尹,辖治八县,望卿再展治绩,以慰苍生。”
“原卫辉府府尹赵文昭,身居要职尸位素餐,中饱私囊,着令绣衣直使彻查,以儆效尤。”
这圣旨着实有点长。内官顿了顿,舔舔嘴唇,继续读着:
“幸有杏林义士不辞艰险,救死扶伤,使病者得医、饥者得食。此等义举,实乃天下医者之表率!
擢升军医万春年等七位大夫为太医局太医。封夏景程为太医院医士,李小川为熟药所典药,即赴任毋辞。赏汲县鹤年堂黄守中黄金五十两,赐‘杏林仁手’牌匾,钦此。”
圣旨读完了。
众人叩拜谢恩后,面面相觑。
没有任何欣喜雀跃。
谁都清楚,这么长的圣旨里,所有人都提及了,唯独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周县令,现在是府尹了,他委婉地问道:“内官大人,不知是否漏读了一个人?”
内官舔舔干裂的嘴巴,将圣旨上的人名再仔细核对了一遍:“没有,咱家怎么会弄错?”
不对啊,周府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明明在奏折里最先写了桑大夫。
怎么这奖赏就独独漏了她?